越城刀 第十道九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地面很是潮湿，连地上铺着的干草都有股子霉味，光线很阴暗，空气中都弥漫着阴冷。

傍晚，夕阳未全衰败的光透着顶部狭窄的铁窗透了下来，奇怪，分明是有光，却令人觉得整个牢狱更加昏暗。

闻岫一路走在监狱内的走道里，突然想起不知是谁同她说过，有些时候，在狱中的人，其实并未承受过身体上的酷刑，却是在这日日无望而又颓败的精神折磨中，神智昏聩。

闻太师，正是在这样的监牢里。

远远地瞧着，他仿佛是未受过什么酷刑的模样，甚至没有铁链的禁锢，只一道铁栅栏锁着。

便是在狱中，他也仍是衣衫整齐，挺胸直立，一副儒雅斯文模样。

闻岫来看他时，他站在屋子的正中，披着余晖，负手而立，抬着头，透过窗子正正好能看到夕阳。

闻岫褪了披风，交给引路的小厮，并让他退下。

站在狱门口许久，也未出声。

她突然认真的看着那个站在那里的人，只觉得她仿佛从未认真地看过这个人，恍然发觉这个往日里攻于算计且手段颇多的人，仿佛是老了。

并非是同情他，她仍恨他，大约只是从未见过他如此落寞罢。

“还打算站多久？”闻太师自她来时，便注意到了，只等着给对方一个机会叫对方先开口奚落。

闻太师此刻转过身，待瞧清楚来人，一惊之后却是会意，一边轻笑着，一边摇了摇头。

便是此前未预料到是她背叛，到如今看见她能平安地立于此处，也知道是她了。

“怎的父亲似乎不愿见到女儿？”闻岫也未有什么多余表情，只平淡的像是往日里向他汇报一般地看向他道。

闻太师仍是儒雅一笑：“呵，不过是为父原以为此刻来见我的人，该是皇后娘娘罢了。”

“父亲是多虑了，陛下想要您的命，任殿外跪着多少大大小小的官员为您求情，一切也都是定局了。皇后娘娘不是过顺了圣意，又何苦冒着风险亲自来跑这一趟。”闻岫嘴角一侧微微上扬，眸子里暗含讥讽。

少有的，闻岫在闻太师面前露出不恭谨的表情。

闻太师往前走了一步，瞧着面前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儿道：“为着为父命人杀了容家的那个老头子，你恨透为父了吧。”他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闻岫，面上却仍是一副儒雅的样子。

“是啊。”叹一口气：“当初您捏着他的命，要挟我做过多少事儿，您和我都心知肚明。他的分量，您早该清楚。”

闻岫抬眼正对上他的眸子，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带着一丝丝的愤怒和怨憎：“却也不知父亲您是怎么想的，若是留他一命，女儿我还能多为父亲分几年忧，可您竟是真的把他给杀了。”

闻太师一声冷哼道：“哼哼…杀了他，你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了，所以便顺着皇后的计策，欲杀了为父以报此仇吗？”

闻岫也是一笑，面容温和语气却是阴冷：“父亲错了，都错了。”

“哦？”太师轻笑一声，全不似入了大狱之人，甚是儒雅。

盯着面前自己的生身父亲，一副十分斯文样子，闻岫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狰狞：“其一，容家的一切都值得上我忌惮，若非父亲非要对容家赶尽杀绝，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会依旧是您的好女儿，两个姐姐的挡箭牌；其二，此计乃是女儿我亲自献上，由皇后娘娘从旁协助。于此，我还要多谢父亲这么多年以来的教导。”

“陛下到现在连个像样证据都没有，准备要如何置我于死地？”太师神色竟是有些倦怠。

闻岫一眼不眨的瞧着他：“父亲竟天真起来了，皇上若是想要你死，不用他亲自费心，证据多的是。”

“哎。”太师摇着头叹息，道：“岫儿啊，皇后大约是不会放过你的，您可有什么对策了？”

“父亲倒是担心起我来了。”闻岫眉头一蹙：“倒是险些忘了正事，父亲可有什么遗愿？”

闻岫直视着他，嘴角微扬，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一般。

闻太师儒雅的面皮瞬间被撕破，瞪大眼睛，凑到栏杆旁，低声道：“你不敢动他。”

“哦？呵呵，父亲觉得我不敢动他吗？”闻岫转身，便要往外走边：“我敢不敢父亲会不知道吗？”

闻岫不想看身后那人的样子，无论那人求她与否，她都不愿看见。

却在走出去几步之后，终是硬不下心肠，如平时那般一样，道了句，“父亲放心，我会妥善安置他的。”

如闻太师这般叱咤宦海许久之人，哪怕是到临死了，也是一身冷血傲骨，软肋被人捏着威胁，也不曾屈服。

他始终未求她。

闻太师是听见了那一句“放心”的，便缓缓地转回身去，继续瞧着窗外马上就消失的夕阳。

只要他一死，皇帝真正的生身母亲，在京郊那座小院地下卖了许久的炸药便是也不算是白白地埋下了。

闻岫自狱中出来，趁着黄昏最后一缕光，来到了皇后娘娘的宫中。

她草草行礼，皇后亦未计较，只是问她道：“见过了？”

“是，多谢娘娘帮忙打点了。”闻岫一时竟是心中有些失落。

皇后看着眼前的姑娘，道：“我会依约送你出宫，从此闻家三小姐就消失在这世上了，你可懂得。”

“多谢娘娘。”闻岫一个欠身行礼。

看着眼前的姑娘，皇后突然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是同她一般，虽姿色平平，却工于心计，甚至想起了过往的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陷害闻太师之妹，从而得到皇上的。

“想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娘娘去处理，闻岫就在这里不打扰娘娘，先行告辞了。”

皇后看了身边的星莲一眼，之见星莲拿着一个大袋子鼓鼓囊囊的道：“姑娘，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瞧着这些谢礼，道：“答应娘娘的事，闻岫一定办到。”也未推脱，接过，便跪下实实在在的行了个大礼，道：“皇后娘娘，闻岫退下了，盼娘娘今后万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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