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曲 第25章 得 见

方清欢含笑应允，双手轻轻搭上琴弦。“月杀”的琴弦。

她本来的打算是弹一曲《玉楼春》，正好应和着这春日胜景与太平盛世，不过不失刚刚好！

但如今她被安置在这唱晚亭。

这里距离水月楼虽不远，可琴音却必定会更飘渺难寻，所谓司乐，不过是一副可有可无的背景罢了。

方清欢看着自己的手，心念一动。

这双手十指纤长，骨节细致匀称，肌肤也算白皙，但并不细腻——无论指腹还是手掌都布满了细细的薄茧。

这是双弹琴的手；也是一双持刀的手。

她忽然想起董若先生说过的话：“其实，最重要的不是你的手，而是你的心。”

想到这里，方清欢轻捻慢拨，弦随心动，乐声冲霄而起。

水月楼上。

一个身穿明黄锦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巍峨高耸的楼阁之上凭栏远眺，正是大齐王朝未及弱冠已在位四年的年轻天子——陈间。

宁王、南平郡王、霍玉等数人安静地侍立在他身后。

看着宜春园中的繁华热闹，陈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但他的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三个月之后，兵发北疆，一举平定突厥！这是他与卫国公早就拟定的计划，但是北庭都督府长史曹广成却被弹劾玩忽职守，御下不严，导致马匹大量死亡，三个月之内，必须再调集战马补充北疆！陈间在心中正盘算着该遣何人去办这件事，忽然听见有琴音渐起。

初时只觉耳畔琴声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似有若无间一派清明祥和，渐渐似有风雷鼓噪、山雨欲来！

陈间本来听得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中竟觉得这琴声很和自己的心意，眼下不正是厉兵秣马、枕戈待旦的时候！虽然总有些各怀心思的人，但终究天威浩荡！一念及此，陈间只觉得心头郁结豁然开朗。

只听琴音愈急，竟然透出奇纵突兀、苍郁险峻的况味，陈间更加凝神去听，只觉得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直充云霄，陈间不由得面色一变。

这是何人在弹奏？竟然有如此气势！

此刻站在圣上身后的霍玉心头一震，只觉得仿佛一声响雷劈在自己心上，差点儿脱口而出：是她！

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是这样的壮怀激烈！这样的气势磅礴！霍玉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这么肯定，但他就是知道——一定是她！

此时曲调再转，陈间只觉眼前似乎已是风清水堰，开阔辽远，好一片江山如画！

直至琴音渐息，水月楼头竟然一片沉默。

半晌之后，陈间问道：“今年的司乐怎么安置在唱晚亭了？”

一旁的内侍连忙答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娘娘说唱晚亭景色宜人，正好和司乐娘子的琴音相得益彰。”

是不想让陛下见到吧！霍玉微不可差地撇了撇嘴。

陈间又问道：“抚琴者是何人？”

“回陛下，是前右卫大将军方远山的嫡长孙女，方伯廉的女儿方清欢，据说曾师从董若先生学琴。”

“是谁引荐的！”

“陛下，是南平郡王妃推荐给太后娘娘的。”

陈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南平郡王，却没有再说话。南平郡王一如既往地眼观鼻、鼻观心，在众人面前从不说话。

方清欢？怎么会是她？霍玉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心中竟有些混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被自己忘记了。

宁王悄悄用胳膊顶了顶霍玉，轻声笑道：“这个弹琴的小娘子很是不凡啊，好像比你的薛好儿霸气得多呢！”宁王打趣完半天不见霍玉回话，抬头一看，霍玉却在怔怔的出神。

只听陈间忽然说道：“召她上楼来领赏吧！”

宁王一愣，只见那内侍也大吃一惊。

把司乐安置在唱晚亭是太后的意思，可现在是皇上突然要召见啊！那内侍不敢怠慢，连忙下楼去吩咐女史了。

不多时，只听楼梯轻响，一个少女慢慢走上楼来，盈盈拜倒，月白色乱云点墨的裙裾翻飞而落，铺在地面上，仿佛巫山的云雾随清风落下。陈间目光一亮。

“民女方清欢参见陛下。”

听到这个清亮而又带着一点稚气的声音，陈间似乎看见一个眉如远山、目如星辰的女孩子，不由嘴角微翘，温和地问道：“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陛下，民女所奏的是董若先生创制的新曲，先生曾说这首曲子叫《江山如画》。”

“咦？你怎么……”

陈间刚要说话，只听霍玉忽然惊奇地叫了一声，好像自知失言又连忙捂住了嘴。

宁王倒是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霍玉一贯惫懒无状，可也不该在圣上面前如此不敬啊。

霍玉早已跪倒，道：“陛下恕罪！我只是想着能够弹出那样琴声的肯定是个高大壮硕、气宇轩昂的人啊，哪里想到却是一个这么个……这么个小姑娘，一时太惊讶了，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方清欢却知道霍玉本来要说的是什么——你怎么会说话了？你不是哑巴吗？她脑补了一下霍玉惊讶的表情，不禁莞尔。她一直低头跪在一旁，也不担心有人看见。

陈间嗤笑一声，骂道：“我还没说话，你倒说了一堆！滚到旁边去吧！”霍玉一听也立刻笑嘻嘻地起身。

毕竟不是在宫里，这瑶河春宴更像是一群年轻人出门游玩，陈间不想太压抑。

可是他这一声轻笑，却让方清欢如遭雷击。

竟然是他！

前世作为dj早就训练出的专业的声音辨别能力，今时一个顶尖杀手的敏锐六感，都让方清欢对自己的听音能力有着绝对的把握和自信！

是那日在桥头遇到许援时，人群中那个高手环伺的年轻人啊！他那日一声轻笑提醒了许援，而方清欢后来再找却怎么也看不到这个年轻人了！

这一刻方清欢觉得自己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只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快抬头！快看一看啊！看看这个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是方清欢猛然抬头看向那个一身明黄，高大挺拔的身影，却发现他的身后，水月楼外的阳光实在太过耀眼，让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有一双深邃的眼，在逆光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眼中，隐隐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