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徽像也有些惊讶,看了看杜小曼又看了看时阑道:“每每在街上遇见杜公子,确实是巧。”
杜小曼笑道:“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住在杭州城里,又都喜欢出来转转。对了,安公子,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是你一个人在街上,不坐轿子也没有家仆什么的跟着。”
宁景徽道:“一个人出来转转较悠闲自在,今日乃是家中的纸用完了,出来买些,顺便走走。杜公子出来,可是又因为酒楼事务?”
杜小曼道:“正是,要不然天这么热,才懒得满街跑,我让我旁边的这位伙计在店中弹弹琴,做点娱乐,所以就出来挑张琴。”
宁景徽闻言看了看时阑,时阑对他客客气气地一笑:“这位公子开业那天到酒楼中来过,还是我招待的,不知公子还记得么。”
宁景徽微微笑道:“记得,上次多劳了。”又转目望向杜小曼,“杜公子你身后不远处便有家琴铺,在杭州城十分有名,可以去看看。”
杜小曼苦着脸说:“别提了,就是从那里被赶出来了,我嫌掌柜的要价太高,想和他还还价,结果就被赶了。”
宁景徽道:“那位店主,似乎确实有些文士的怪癖,杜公子无需介怀。冒昧一问,不知杜公子想要怎样的琴?”
杜小曼踌躇道:“我不懂琴,大概只要把寻常的,音质差不多就行。”转头看看时阑,时阑点了点头。
宁景徽微微颔首:“哦……在下家中,倒有张琴,因我不大会弹,一直闲置,如果杜公子不嫌弃……”
杜小曼惊讶道:“啊?安公子你家的琴,很名贵的吧,我白要可不好意思。”
宁景徽淡淡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会弹,白白放着,倒是对不起这张琴了,它只是张寻常的琴,也不怎么名贵,若你不嫌弃就好。”
能白弄到一张琴,杜小曼心里却不怎么窃喜,更多的是过意不去,宁景徽送琴送的很诚恳,杜小曼不好推辞,只好随着宁景徽进了一家店订了纸张后,再和他一起去他府上拿琴。
宁景徽住的地方很僻静,是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子中的一座宅院,但宅院里面很大,一进门,就有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杜小曼和时阑随着宁景徽绕过郁郁葱葱的木香花架,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到院中的一间敞厅内,杜小曼和时阑在厅中暂坐,有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婢女捧上茶水,宁景徽去拿琴。
杜小曼好奇地四处打量,小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架屏风,几张桌椅小几,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图,仅此而已,但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十分有味道,十分精致。
时阑喝了口茶水四处看了看,咂咂嘴,低声说:“这间屋子里都是值钱玩意儿。”
杜小曼小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时阑郑重且严肃地道:“掌柜的,你忘了,我虽现在落魄,但是我家当年……”杜小曼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完了,又来了。
就在时阑动情地回顾他外祖父五十岁那年曾经养过的一只画眉鸟时,宁景徽手托着一个长方的布包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那位十七皇子秦羽言,秦羽言依然有些羞涩,双眼在杜小曼和时阑身上看来看去,像要问什么又在犹豫,半响后终于开口道:“方才听少儒说,杜公子准备在酒楼里让人弹琴……”
杜小曼点头道:“是呀。”指了指时阑,“就是他。”
时阑早已站起了身,在秦羽言看他时,报以谦虚的微笑。
羽彦皇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时阑,杜小曼连忙说:“我这位伙计,看起来虽然浮夸,但实还有些内涵的,琴弹的不错。明天就开始弹了,李公子你要是有兴趣,欢迎来我的酒楼中听。”
羽言皇子对音律的爱好十分热烈,听了杜小曼的邀请双眼闪闪发亮,立刻道:“多谢……那我……便不客气地过去了。”目光又移到时阑身上,时阑再次报以谦逊的微笑。
宁景徽将手中的布包放在案几上,打开道:“就是这张琴,杜公子看看能不能用。”
琴身确实看起来平平常常,时阑伸手抚摸了一下琴身,含笑道:“这张好琴公子竟然慷慨相送,让在下有些惶恐。”
啊?果然还是很值钱吗?
杜小曼刚要开口推辞,宁景徽道:“虽是好琴,白白放着也可惜,我只是想替它找个会弹的人,如若不想收,也可以当作是我出借的,待哪日不想用了再还我也罢。”
杜小曼不好再说什么了,收下琴,千谢万谢然后起身告辞。秦羽言只在厅中和他们道别,没有再向外送,宁景徽亲自送他们到门口,路过中庭时,那位裕王殿下从另一处大步走来,看见杜小曼和时阑愣了一愣。
杜小曼和他寒暄地打了个招呼,裕王敷衍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目光像不经意地注视了时阑片刻,杜小曼觉得,他的眼神很犀利。
时阑至始至终满脸谦恭,没什么特别。
离开宁景徽住的巷子,杜小曼抱着那张琴,嘴角还挂着笑意,时阑看看她再看看她又看看她,意味深长地道:“掌柜的,你从方才起就面带微笑神游物外,恐怕不只是因为这张琴,难道你……看上了那位宁右相?”
杜小曼愣了愣,连忙说:“当然不是,宁右相人确实不错,但是……不过是认识又见过几次面而已,哪能就喜欢上人家了。”
时阑慢悠悠道:“不是最好,我多事说一句,你若倾慕于宁景徽,恐怕没什么好结果。”
杜小曼立刻说:“我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右相,我这个开酒楼的就算想高攀也高攀不起。而且,嗯,像宁景徽这种完美的有点不像话的人,和他在一起会很有压力,他还是适合在远处观赏啦。”
时阑笑眯眯地道:“观赏,你这话可真大胆,总说这种话可会找不到婆家。”
杜小曼满脸无所谓:“找不到就找不到,反正我目前还没这个打算。”在古代做已婚妇女,只能窝在家中相夫教子,想想就头疼,还是现在这样比较自在。
金乌西垂,天上的云霞像锦缎一样绚烂,夏风纯净炎热,这是与她本来的时代隔了千百年的夏风,杜小曼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出神,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古人,仍然有种梦般的感觉。
时阑慢吞吞地说:“喔,我有点担心,掌柜的你哪天忽然想找婆家了,一时没有对象,于是顺便想起了饱读诗书温文儒雅又忠厚的在下我,唉,我毕竟签了你十年的卖身契,到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唉哟!”
杜小曼冷笑着看时阑捂着头倒抽冷气闪出数尺远:“你要是想继续测验这张琴的木材够不够结实,就继续往下说。”
时阑揉着头上刚刚被敲过的地方嘀嘀咕咕嘟嘟囔囔,似乎是什么“最毒不过妇人心”“圣人说的不对,女子比小人还难养”之类,杜小曼只假装没听见。
第二天,时阑正式开始在楼上弹琴。
他先前叫苦连天,真的开始做了,却很兴致勃勃。
他先同杜小曼谈条件,要求从伙计房搬到杜小曼和绿琉碧璃住的那栋小楼上去,理由是他许久不弹琴,技艺恐怕生疏,晚上练习会打扰了其他人休息,而且弹琴是件风雅事,需要有幽静的环境才能精进琴艺云云。
毕竟目前要靠时阑拉客,杜小曼觉得稍微让步安抚他一下未尝不可,绿琉和碧璃也很赞同,她们和杜小曼住在楼上,总觉得楼下空荡荡的有些不安全,有个人在住会保险一点。
于是时阑如愿以偿地挪进了小楼下的一间厢房内。杜小曼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几个要求我都满足了,你要好好弹琴啊。”时阑笑容满面地点头:“掌柜的放心,在下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第二天,当一个抱着琴的人影出现在酒楼二楼的时候,杜小曼和其他人的眼都直了直。
果然人要靠衣装,时阑换上了那件风骚的水玉色长衫,头发未束,散在身后,发尾用同色的水碧色松松绑住,晨光暖风中,他从发丝到衣角,无一处不风流,无一处不优雅,桃花眼中似乎敛尽了江南的湖光山色,周身又透着一丝流云般的闲适与慵懒。
砰砰砰,杜小曼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真……
真……是让人有种冲动拿个笼子把他罩起来然后卖票开收参观费啊……
啊啊啊,我为什么从一个青春烂漫的学生妹堕落到有了做老鸨的念头。杜小曼惭愧地反省自己。
恍恍惚惚中,时阑的声音飘呀飘呀飘过来:“掌柜的,现在就开工吗?”
杜小曼急忙回神:“现在还不用,等到靠近中午时客人来了再弹吧。”
时阑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抱着琴进了纱帘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琴谱翻开看。
倒是很悠闲……
杜小曼咳了一声:“你如果寂寞,可以先看看账本。”指望从早上起就不用干活,没那么容易。
时阑从琴谱上抬起目光:“哦……好。”
碧璃双颊通红结巴巴道:“那,那么我下去替时阑拿账本。”转身飞快下楼,少顷后拿着账本和算盘上来,往时阑面前的桌上一放,急忙又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