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操[原耽] 5 归殊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时过境迁，梁家旧址上早就建了新宅。院门没关，兰斐看着院子里一对年轻夫妇逗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个老妇人缝着衣服笑的灿然，老翁蹲在一旁用小刻刀给孙女做玩具，一家老小其乐融融，叫他一颗顽石般的心居然生出了羡慕。

要是祈年还在，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那小娃娃还要叫我一声叔叔。

啧，想什么呢。

兰斐行至后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个小坟包，坟包上立了一块雕琢精细的石碑，碑上并列刻着梁道农、梁祈年、梁谢婉三个名字，劲力深厚，走笔端方。

兰斐走上前去，蹲下身去轻抚墓碑，语气温婉道:“祈年，叔叔婶婶，我带了些吃食来看看。”言罢从乾坤袖中拿出一个布包，将包里的熟食糕点并一壶酒取出来摆好，径自捻了一块桂花凉糕放到嘴里。

“有名的酒楼我几乎都买过了，没有一家桂花凉糕有婶婶做的好吃。”

“对了，给祈年带了几本书，还有我在徽州偶然寻得一方砚，你在泉下没我陪着可要寂寞了，离了我才能知道我的好！哎，你且看看书写写字权当消遣吧。”

兰斐独自小酌了几杯，把剩下的酒洋洋洒洒地泼在坟前，一挥袖眼前上坟的物什便都成了齑粉。

离梁家大火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头七年，兰斐都是睡着的，直至第八年才枯木逢春般地重回世间。

“我怎么……又……活了？”

“你本来就没死，怪不得爷爷说你不像个狐狸精倒像个猪精！果然没错！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七年！这七年大炮都下了两次崽儿了！爷爷——狐狸精醒了！”

兰斐一睡醒就被一个圆滚滚的小娃娃好一顿训，一头雾水，嘟囔道:“什么狐狸精猪精，我是谁？你是谁？你爷爷是谁？大炮又是谁？我现在在哪？”

“狐狸精，你真的全都不记得了？你是……”胖娃娃刚要跟他解释就被他火急火燎地打断了。

“祈年呢？祈年……可还活着。”说到后一句话兰斐的声音弱了下去，明明心里极想知道，可若真的有人答反倒有些怕。

怕是，回不去了。

“祈年是谁？诶，爷爷你来啦，狐狸精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芃芃，你去喂喂大炮和六六，这儿我来看着。”

“哼，定是要说什么悄悄话，不给我听，我都三百岁了还当我是小孩子！我明天就嫁人，叫你想跟我说话都说不上，看还有谁陪你这个老盆栽！”

“老盆栽”心道，这聒噪的小胖墩，真能嫁出去我倒是求之不得呢！还是面上堆笑，从布口袋里摸出来一块琉璃糖好言好语地把她打发出去了，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兰斐。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

“那你且别急，我年纪大了，气短说话慢，我慢慢说与你听。”

兰斐心中狐疑，但又看这爷孙俩不似坏人，反正自己也是天地孑然贱命一条，没什么怕的，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

那老头慢悠悠地在桌边坐下，拎起桌上的小壶嘬着壶嘴儿喝了一口，“噗”地喷了出来。

“顾芃芃！你这天杀的倒霉孩子！我明天就把你嫁给村头的王老驴！”

大概是骂的熟练了，一串话火炮般地打出，一点都听不出哪里有老年人的气短之态。

老头用袖子抹了抹嘴，又呸了几口，想到眼前还有个看笑话的，心道:“不生气不生气，养生，养生。”又端正了架子，故作高深地缓缓开了口。

“你现在在妖族的地界，我乃妖族四圣尊长，顾思仪。”顾思仪说完顿了一顿，准备好了一身高贵冷艳的戏，看向兰斐，似乎期待着对方大惊失色。谁想兰斐往日人精戏多，不知是不是受的打击太大，居然直来直去地与顾思仪对视了起来，看他半天不说话，万分不耐地接了一句:“然后呢？”

顾思仪恨不能把老脸摘下来擦擦汗。

“二十二年前，人族不知为何在蓬山秘境外与妖圣发生了一场恶斗，人族卑鄙狠辣，明显是蓄谋已久，决心要置妖圣于死地，待我赶到时，妖圣已然陨落。但我放出神识一番查探，发现妖圣有一缕神魂尚在，携了妖丹从包围中逃了出去。我得知妖圣未亡心中一宽，为保全妖族，祭出法印落下结界，待风平浪静后多次派人寻妖圣残魂却全无音信，我也感应不到妖圣妖丹的存在，这魂魄和妖丹好像都睡去了一般。”

“直到第十五年，妖丹，醒了。”

“我感应到妖丹后大喜过望，随即循妖丹方位而去，可是途中感应却慢慢弱了下来，直至消失。好在我大致掐算出了最初感应到的方位，路途遥远，待我赶到已是四日后。落地只见一片焦土，偏有一株兰花立在门口，劫后余生。”

“那株兰花，就是你。”

一直闷着声的兰斐忽然发问道:“你可看到一个孩子，十五岁的年纪？”

“空无一人。”

兰斐提到心口的一口气就此闷住了，顾思仪后面的话也无心再听。

顾思仪絮絮叨叨，大抵说了如何把兰斐挖了回来，用十方净土好生栽培养护着，他在花中沉睡了七年，今天终于醒了过来。

兰斐此时却只想在花里长长久久地睡过去。梦里说不定还能回到梁家的小院，捏上祈年一把，陪叔叔婶婶说说话下下棋。

今夕何夕，此间何间，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承了妖圣的内丹和残魂，方才芃芃唤你狐狸精因为妖圣正是白狐化形。”

“我承了什么，你要便拿去。”

“……，你这孩子怎么比王老驴还倔！哎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生气，不生气，养生，养生。你以为这东西是想拿就拿的？不知道你个是什么体质，竟能把妖圣的魂魄内丹吸食进去。这些先都不说，奇怪的是，你体内的妖丹，不见了。”

兰斐当然知道这妖丹是怎么没的，他在梁家的书房里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种术法——化丹续命，据说此法能生白骨，活死人。

这化的，自然是内丹。

可惜他只是匆匆扫过，记得大致方法，而且他又修为低微，不知术法能不能成，但还是勉力一试。

妖丹自体内逼出，兰斐疼的嘴唇发白，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撑着一口气没倒下，炼化妖丹打入梁祈年的内府便失去了意识。

听顾思仪所言，人还是没能救回来。

“妖丹被我用了，我拿命抵便是。”

“你……你你你你你……哎唷，不生气不生气，养生，养生。我要你的命干嘛！只是现下妖族群龙无首，你要是心中有愧就顶上妖圣的位置。”

“不愿。”

“你这孩子！是不是笃定我老头子不敢那你怎么样？我今天还就告诉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他……文明，文明，不骂人，不骂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捡个便宜妖圣还不当？由不得你！你不想当也得当！”顾思仪怕再跟他说下去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被气散架，一道安神印打了过去，兰斐就又睡着了。

“别真是头驴托生的，说不定还跟王老驴有亲戚。”顾思仪嘴里哼着声出了房间，闹肚子火都撒到了房门上，一脚踹开，只听“啊”的一声，一个圆球滚了出去。

“让你偷听！该！”

“呜……你就只会欺负我，怎么不冲屋里那个发火，净挑我这没爹没娘的软柿子捏。呜……爹，娘，你们去的早，若是你们在定不会让我受这么多苦，呜……”

“姑奶奶别哭了，我那苦命的儿子儿媳就算在也要被你活活给气过去。我老头子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一边顾着妖族还要一边顾着你，又当爹又当妈，你还整日的和我作对，饭里下虫茶里放醋。呜……儿啊，你带我走吧，我也不想活了！”顾思仪说着居然一屁股跌在地下也哭了起来，比起顾芃芃的悲戚，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个老戏骨！

顾芃芃早就看腻了爷爷这点戏码，也不打算跟他接着耗下去，拍了拍屁股站起来问道:“屋里那个既然不是真的邱冥干嘛非要求着他顶这个位置，我妖族也算人才济济，虽然他生的好看但是一没了内丹，二又不会什么功法，三他还百般的不情不愿不识好歹，邱冥虽然嘴坏了点，可比他要好上千倍万倍！我看赶他走算了！”

“你懂什么，他体内有邱冥的一缕神魂，妖圣就等于还没死，除了他便没人能当下一任的妖王。虽然这人有有些讨厌，但我们总不能杀了他，再者说弑君必遭十倍反噬，谁也不愿冒这个险。况且他当初能吸引妖圣的残魂内丹，想必非池中物。若他愿继任妖王，说不定是我妖族的转机。”

“哎，想说服他恐怕不容易。”

“慢慢来，拿出你平日里磨我的劲头，要是能说动他你也算是妖族的功臣，说不定就嫁的出去了！”顾思仪捻了捻胡子，言罢飞快地转身走了。

“哇，我当了功臣说不定就……老盆栽！你什么意思！”

不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兰斐自己想通了，居然应了顾思仪，真做起了妖王。

然后就，闭关了，一闭就是三年。

兰斐一出关就去了趟南塘村。梁家变做了赵家，一点旧日的影子都寻不到了。他到山上转了一遭，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孤坟，坟头上只插了一块木牌，写着梁家三口人的名字，字写的颇具风骨，牌子却太过简陋。兰斐买了一块上好的青石，自己刻了一方石碑，重新树了上去。

当年纵火的凶手兰斐早就猜了个大致，又去了一趟镇上，打听下来，王家十年前被诛了满门，家奴要么流放要么充军。是天道宗亲自派人来除的这窝祸害，百姓人人称赞，都道这仙长果然福泽苍生。

福泽苍生？怕是镇上百姓一转眼就忘了王家本是仰仗着谁作威作福了。

恶人被除，兰斐心中却有些落寞。

王家没了，支撑兰斐走过来的满腹深还能找谁去寻。

三年的苦修，竟是一点盼头都没了，啧，这可如何是好。

自此，兰斐逢年过节都要去梁家的坟前坐上一会，说一通话，喝一顿酒，就这月色施施然而去。

一眨眼，离梁家灭门已是十二年。

兰斐说够了话，上过坟，楞楞地凝视了墓碑一阵，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眼看着月上梢头，便化形离开了。

“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待他离开后，打林中的阴影里，幽幽地走出了一个人。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