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有君栖 正文 第一章 “劲爆”的家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舅舅，你看到过大海吗？”

“当然！ 不过大海和大河差不多，反正都是水嘛。”

“明嵩，他骗我们，海是蓝色的，河是黄色的。根本不一样。”

“小清清，你什么都知道！”

“哎呦，你们姐弟俩怎么又溜进来啦！快出去找姥爷玩儿，小舅要考大学呢。”

如果上天规定每个人必须有一段美好的、天真无邪的童年生活的话，那么，路清恒和表弟徐明嵩以及他俩的小舅南迪终日问答反驳的那几年，应当符合常人童年的标准。

我和明嵩一次又一次被姥姥从小舅堆满高中复习书籍的房间里赶出来，后来他没有再继续研究哪一个省市的环境更有助于他的女朋友维续雪白的肌肤。因为我们三个在高考分数查询热线的免提声中，清楚地听到小舅有一门科目的成绩是零。

不过那一年，没有人在意他的分数，因为我们家，出事了。

我爸和明嵩的妈妈带着两个旅行箱走了，正规一些的说法，就是我爸和我姨姨同时出轨，还真巧，对象是对方。那年我七岁，明嵩四岁，小舅十八岁。我们还来不及去验证海水的颜色，两个任性的大人就把一切冲破地烟消云散。

鼻头的寒意提醒我，在这条从小看到大的河水旁，已经站了不少时间。也许不该再缅怀十几年前的事，岁月依然充盈着忧伤，譬如说，我又要回到那个战场。

手机的嗡动换来我重温车内空调的热气，

“清清，你快到了吗？鱼都准备好了，你姥姥已经开火了。”

“姥爷，我快到了，你们别着急。”

大院门口的鞭炮碎末堆在一起，人们总爱用极端的颜色衬托内心的情绪，各色来往之徒眼中反射着名为“喜庆”的红色。我们所用的颜色相同，也许就是以归一化的方式掩饰各类的情绪。

电视中五粮液的广告已经开始，距离歌舞升平的晚会开场白还有不足一分钟的时间。

此时家里最勤快的人不是两位老人或我，而是那个少年，元泰。

他该是多大呢？我不愿去推算，他的父母，是我们家的耻辱，我爸和明嵩他妈。但我又有什么可骄傲的？我和他还有明嵩都一样，是那一辈人犯错所留下的惨败产物，父母远走，终日厮混在这间房子里。血缘这条看不到的必要条件，总在为我们共同的沉默产生理由，还是默契的。

他站在餐桌前，手指飞快地同一块块饺子皮相摩擦，面皮上的白色粉末随着他的动作飘下来，落在剩下的面团上。没有其余动作，只有在主持人出场的时候，向电视屏幕瞟过一眼。

把最后一个饺子封好口，他端起所有的准备去厨房下锅。路过防盗门时，被一阵风吹乱了额前的几根毛发。明嵩回来了。

“哥，你回来了。”这是我进门这么久他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同我问好。

相比于我，明嵩和他没有那么好的默契。他盯着个头只到他肩膀的元泰，和平日一样，我从他内凹的侧颊上，清楚地看到后牙相互摩擦时产生的变化。

一声冷峻的“哼。”过后，径直走到洗手间。我知道，他所经历的的每一个日月更替，都会让他对这个少年增加那幼稚的恨。除了元泰，他还能恨谁呢？那些始作俑者，早已不知所踪。十多年来，在这个家里，恨从来都比爱执着。

脖颈的凉意，让我停止继续拨打无人接听的号码，抬起头看着嗤笑的他，把那双冰凉泛红的手从我的毛衣领中抽出。

“怎么又用凉水洗手？”

“省钱。”

他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并无法带走余留的烟草香。看到我依然打不通的联系人，抬头抛来疑问的光亮，我摇摇头，他微乎其微的叹息，似乎在责怪我的坦诚。一时间，无言的空白段被电视熙攘的浮噪声填满。在这繁杂的世事中，我们两个人像一个失去一条腿的鼎，总是无力让这个家庭变得平静。而另一条腿，是南迪。

只有四个人的年夜饭，似乎有些单薄。 元泰还站在厨房温黄的光晕下，向着沸腾的开水，抛下一个个饺子。我侧过身子看他，厨房的窗户上，涂染着一层水汽，汤锅中徐徐而上的浓烟，偷袭着他的鼻尖。从侧面看去，他鼻梁起伏的骨相，倒是有几分像我们共同的父亲。

“清清啊，给你舅舅打个电话吧。”姥姥起身走向厨房时，留下一句话。

我不愿告诉她，小舅已经两天不接电话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

等到一家人都坐齐之后，晚会已经开始了第二个节目。

姥爷斟了杯酒，放到姥姥面前，又给自己倒好酒。五个人一起举起杯，说些吉祥话，饮尽杯中酒。

“来来来，吃吧吃吧。大家新年都要好好的，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了。”

这顿看上去风平浪静的团圆饭，最终还是随着防盗门开门的声音被打破。

“我回来了。”

小舅把羽绒服脱下来，探着头看向餐桌上的饭菜，嘟囔了一句，“怎么也不等我就开始吃了？”

“想吃就吃，不想吃就走。没人逼你。”姥爷夹起了第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前回应了他。

电视里的小品把台下的观众逗乐，却无法融化家里的冰点。没有人笑，没有人理会。

小舅愣在原地，攥紧拳头，不再说话。

我站起身，走向厨房，拿出来一副碗筷，放在圆桌的空缺初。

对着他的眼睛说： “吃饭吧。“

小舅长呼一口气，走向洗手间洗过手，回到饭桌前。

等他回来坐下，刚吃了几口菜，电话铃声就响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了，姥姥放下碗筷，接起电话。

“我再说一次，家里没有钱给你，如果你心里还记着有两个儿子，就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姥爷把筷子拍到餐桌上，快步走向客厅，抢过电话。

“你听好了，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欠你的，是你自己把日子过成这样的，还是那句话，别想从这里得到一分钱，没有人会给你的。“

说完把电话挂掉，回到自己的卧室，安慰坐在床边哭的姥姥。

明嵩是最先出去的，没有人拦他，这样的场景对我们家来说早已经稀疏平常。他的母亲这些年来接连不断地向这个家要钱，上至两个老人，下至我。对于这样的一个姨母，我从未发过善心。

实在受不了家里的气氛，最终我还是披了件大衣，拿起手机走到楼下。

南迪是在我准备点烟的时候出来的，到了我面前，把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伸出来，手心里握着个保鲜袋，里面装着几个饺子。他吸吸鼻子道：

“快吃吧，年夜饭不能不吃饺子的。“

我搓搓手，听完这话，轻轻笑笑。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几天都不接电话，微信也不回？“这些年，我很少叫他小舅。

“家里有人不想见到我，我只能小声点儿回来了。“

“你和上次我遇见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见过父母了吗？“

我不想再接他的话，只好转移话题。对于这个家里的一系列问题，所有人都是无可奈何。

“能怎么样？都是玩儿玩儿，哪一个人会愿意嫁给我？

“也不能这么想，这个家虽然有很多问题，可你想想，每一个人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你又何必和自己较真呢？“

南迪听完我的话，还是没忍住，点燃了拿在手里好久的烟。

“清清，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圆满的？你和明嵩会快乐的长大，我会考上大学，结婚生子。可是如今，这些不过都是奢望。

我向他伸出手，接过一支烟。

学着他的样子，叹口气。

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餐桌已经被元泰收拾干净了。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身上充盈着和他年岁不符的落寞。我走上前，坐在他身旁。

他转过头，道：

“姐姐，小舅呢？“

“他回去了，工作上还有些事没做完。“

他点点头，继续看向电视。

点头的时候，左边眉毛上方的那道疤痕在灯光下清楚展露。这是明嵩留给他的，是仇恨留给他的。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明嵩回来了，一身酒气。我给他煮好醒酒汤，给他喝下。等我再次回到房间，他正靠在床头，走近了才发现，他流泪了。

“怎么了？这么大了，还这么感性。“

我坐在他床边，看着他的眼睛说。

“姐，我想走，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再陷在这些恶心的事情里了，我受够了。这些年我自己在外面打工也攒了不少钱，也许不太够，但没关系，我还可以再挣。“

他直起身子，眼睛里一瞬间就充满了光，就像小时候给他买了新玩具的样子一样。

“你想去哪儿？有确定的地方了吗？“

“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这个地方。“

我看着他在手机上翻看地图的样子，想起十几年前南迪趴在桌子上选大学的样子。可能这个家真的留不下人，一个又一个，从这里长大，又从这里飞向远方。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