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斗 正文 第六章 修正（二）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游骑兵们以黑羊王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圆，他们骑在马背上，仍以远程武器给予白羊人杀伤。白羊国的部队刚刚见识了黑羊骑兵的厉害，这时都不敢冒进，只能以弓箭手与敌对射。山脚下，白云山伯目光一凛，在他身旁，圣使阴森一笑，手指远方，道：“那就是你们的国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一个头戴紫荆王冠的华服男人端坐马上，他的身旁，七七四十九名阉人举着军旗，扛着大型丁丁雕像与巨幅国王画像，就像众星捧月一般环绕在他的周围，还有一赤身**、通体雪白的白化病患者持一白色电吉他纵情弹奏。那华服男人就是白羊共和国的国王兼中山大公爵——“大炮王”——屠渊，他是岭南最大的地主，也是废土第二大的财东，他的财富仅次于靠奴隶贸易发家的莞城城主重贵，而他的军队威震岭南大地。

“是的，白羊王。”白云山伯说，“那家伙一点没变。”他苦笑一声，“还是那么喜欢排场。”

“他有那个资格。”圣使森然一笑，“前提是，他愿意尊奉乘虚原的命令。”他顿了一顿，“不然，年轻的黑羊王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他会尊奉的。”白云山伯的表情变得凝重了，“就跟我一样，世世代代，我们白羊人总是尊奉神农氏的旨意。”

圣使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便呵呵一笑，但他阴森的笑容反而令气氛变得更诡异了，“不必多心，白云山伯。”他说,“我相信你，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上千年来，你一直是乘虚原最忠实的仆人，你在阴霾之冬降临前便已出生；你经历过盘古战争、军阀割据的岁月与帝国时代；多少年过去了，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都已陨落黄土，而你依然健在，并将永远健在，因为乘虚原相信你的忠诚，赋予你永恒的生命。神农在上！”

“神农在上！”白云山伯的脸色缓和下来，“黑羊王是一个错误，一个严重的错误。但是谁能想到当年的那个瘦弱的孩子居然能征服十万大山呢？”他痛心疾首道，“我不会为我自己的错误而辩驳，当初我没能预见到这一点，这是我的失职。但我正在修正它。”（圣使朝他鞠躬示意）

白云山伯咳嗽一声，不再说话。他的身旁，鹰城女爵拉下了轿帘。八名清秀男仆正准备转身离去，还没走上一步，便听到白云山伯那苍老的声音。“留下吧！”他说。轿子里，薛研华脸色一变。她拂开轿帘，借着月色看了白云山伯一眼，只见他嘴角的法令纹消失又重现：“女爵，我们岭南人常说‘看戏看全套’，今晚的好戏才刚刚上场，你怎么能现在就离去呢？”

***

这一晚，龚工并没有回宿舍。

当然，他也没有欺骗周山，他确实是“回去了”，宿管阿姨也确实为他担心——为此他特意给阿姨发了条短信。便如传言所说，他与宿管阿姨确实存在某种超越年龄的特殊感情，那很奇特，但绝不龌龊。

告别周山后，他沿着京西路萧瑟的大道走了三百米，终于看到“京西地铁站”这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在如雾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光。他乘坐地铁去到三十里外，这一条地铁线的终点站，刚一出站就嗅到一股山野的气息。这是青山，晚城市区与乡野地带的交界处。

在青山，向着西方极目望去，仍能看到一两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但城市的霞光从未光顾这里，它们太亮，叫人承受不起。龚工沿着山路抵达了他这一行的目的地，向大门保安出示证件后，就走进了一座实验楼。这是他的兼职，晚城医药公司第三实验室的一位研究助理。此时，他走进一间医学实验室，跟里面的一位研究员打了声招呼。

“老样子。”这研究员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一副黑框眼镜遮挡住厚厚的黑眼圈与两三点斑驳的眼屎，唯有那一头披肩长发能证明她是个女人。“101A剂量，102B剂量……126Z剂量，我们已经记录了他们的交 配次数，现在就由你完成修正吧！”她将手中的注射器交给龚工，眨眼道：“小心点，这里面的剂量足够毒死一头牛。”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词，修正。”龚工道，“这样说就好像我们是程序员，每次出错都是因为代码出了BUG。”

“我也不喜欢你用这个词，出错。”女研究员学着他的语气道，“你知道，每一种新药的研制都伴随着大量的实验，如果按你的说法，这些实验全都错了，但是如果没有这些错误积累的数据，我们就无法取得任何医学上的进步。”

“抗生素、盘尼西林、阿司匹林哈！”龚工板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前辈，你说什么都对！”他看着针筒里的浑浊液体，吞了口唾沫。他到底无法像女研究员那样用“科学”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在她的眼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只是参数而已，但在他的眼里，它们好歹是活蹦乱跳的生命——但也许，他只是还没习惯这一工作罢了。

女研究员离开后，龚工就一直看着手中的针筒发呆，过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咬咬牙，带上了白手套。他推门走进了一个密闭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密密麻麻的玻璃柜，柜子里面是成千上万只小白鼠。他好不容易找到101号柜子，从中抓了一只毛色偏灰的实验鼠。“好了，小家伙。”他轻声说，像是怕吵到什么人似的。他让小灰鼠在桌子上翻了个身，让它肚皮朝天，那一小团毛茸茸的球球不安地躁动着，他吞了口唾沫，两眼望着天花板，默念道：“操你娘，干你爹，狗日的佛祖、耶稣、穆罕默德，当然还有人日的列祖列宗，保佑实验鼠不要记仇，死后不要找我麻烦，我他妈只是在修正错误而已。”尽管他不愿意，但他还是下意识使用了“修正”这两个字。现在，一切就绪，他咬了咬牙，把注射针扎进了球球里。

“吱吱！”小灰鼠惨叫一声。这声音里饱含着痛苦与恶毒的诅咒，这复杂的情感穿越了种族、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浩瀚的银河中谱写出一首苦难之诗。

***

“啊！！！”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周山微微一愣，回头望向身后的天穹。一只羽箭破空而来，与他擦肩而过。“好险，好险！”他暗自庆幸。

现在，他正一瘸一拐地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下山。他受伤了，膝盖上擦了个口，又没时间包扎，血一直流个不停。但说来惭愧，这一伤口并不是他英勇作战留下的“勋章”，而是他逃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碎石划破的。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群黑羊人自瘦狗岭平坦的山顶出发，披荆斩棘赶路了小半个时辰，才稀稀落落来到山脚；他们垂头丧气，既因长途跋涉而感到疲累，也因临阵脱逃而士气低落，唯有他们的游击官雷韩仍能安慰自己，说这是“战略转移”而不是“溃败”。

“全员加速前进，快，不要停下！”雷韩在一旁焦急地呼喊，他正指挥角弓营自瘦狗岭撤退到韶关王所在的高地。这是一个“U”字，而他们已经退到U的底端。山顶上，黑羊王仍率众狙击追兵，为他们的撤退争取时间。

韶关王所在高地与瘦狗岭之间有一小段丘陵，划开了南北两方。这丘陵有诸多名号，黑羊人称它为“锁白羊”，白羊人称其为“锁黑羊”，居无定所的废土游民则称这里为“死羊岭”，诸说不一，讨论无益。

这当口，周山好不容易下得山来，只是不住喘息，一见陆地平坦，两腿一软，屁股往地上一座，再也不愿起来。雷韩仍在督促行军，见一个士兵原地坐下了，上来就是一脚。“你他妈想死是吧！”他将周山踹得原地滚一圈。周山连声呼痛，又暗自腹诽，他只是生气，不知怎的，竟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瞥了雷韩一眼，朝高地爬去。

他走一步就得喘一口气，但他到底是在前进。在前进的过程的，过往的记忆一bit一bit地输入他的脑海，赋予他身份，也赐予他灵魂。他向着高地踉跄奔跑着，忽而张开双臂，做泰坦尼克号肉丝状，他似是迎风翱翔，发出一道震天响的嚎叫：“我记起来了，我！二狗子！是塔山人！是他娘滴塔山人！”他大呼小叫，沿途战友纷纷对他报以疑惑地目光：“二狗子不会又傻了吧！浪费体力瞎嚷嚷什么呢？”

角弓营现在登上的这一高地并不算高，不过四十余米高，勉强算是一座山头，且坡度平缓。高地上，韶关王的部曲一字排开，延绵上百米，粗略估计有近三百人。

“好了，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一个黑羊人大声道。周山应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正是刚才差点趁他蹲坑要他命的救命恩人。这人也没有名字，跟他一样只有一个“狗富贵”的小名（在黑羊王国，只有贵族才配拥有姓氏）。

“狗富贵！”周山欣然叫道。狗富贵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仍在向高地奔去，他的眼中兼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找到战友的欣慰，在他看来，眼前那一排黑羊人组成的人墙就是废土上最坚固的壁垒，他们会庇护他——凭什么不庇护他呢？这里是废土上最安全的地方！他仍在奔跑，弯着腰奔跑，尽管步履蹒跚，跑一步就晃荡一下，好几次差点摔倒，但他仍在奔跑，向着眼前的希望与光芒。现在，他近了，十米，九米……

“狗富贵！”周山又叫了一声，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欢喜。这一秒，他想要说出成千上万个字，最后，所有的迫切与焦灼都挤压成一个字：“逃！”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