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人 正文 4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瓜瓜一直跟着幺姑的， 长了一岁， 也更懂事了。 乡间的小孩， 一放学都是将鞋子脱了甩在院坝里， 急急地跑出去， 一群赤着脚走在田边的溪里摸鱼， 拿根铁钩串上蚯蚓钓黄鳝， 跑在山坡上石头后面捉迷藏， 在竹林下找叽咕叫的铁牛（竹虫）， 或树林下打酸枣捡核桃， 摘桃子李子， 或分成两派， 手里舞着棍子竹剑厮杀搏斗。 偶然不小心其中一个孩子， 破了相手里冒点血来， 大家才一一散开回家。 第二天又像没事一般， 和和气气， 还照样拿着棍子竹剑你追我赶。 夜饭吃过， 离得近的几家孩子又聚拢一起， 在院坝里跳格子， 比跳远， 或一只脚卷起来双手提着， 用单脚斗鸡， 或竹下草堆里追着闪亮的萤火虫， 集中起来放在透明口袋里拿在手里做灯。 太晚了才由各自的家人喊着拉着回家， 洗脚上床。 梦里还在继续着白日的事业， 在天空里像孙悟空那样翻筋斗， 住在溪边的大洞里做小龙王， 吩咐虾兵蟹将， 或猛然从地上腾空飞起， 站在闪电光上， 两个斗士拿着从山坡上砍来的“黄荆条”（木头枝丫， 光光滑滑无刺无尖， 弹性大有韧劲， 大人教育不听话的小孩， 打在屁股上像抹了火辣辣的红辣椒）互相追逐厮打， 脸上屁股上都是木条的痕迹， 疼得哭着醒来说二娃哥哥打他， 才发现自己在床上做梦， 梦未醒来人已经醒了， 迷迷糊糊摸到便桶边撒尿，上床继续睡觉到天明。

强子在家里屋檐廊下角落处， 做了一个沙包吊在梁下， 没事教瓜瓜对准练上几拳踢上几腿。 有了这分力气， 也成了同龄的孩子王。 平时带着四五岁的孩子， 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练沙包， 或滚着铁环一前一后在乡间的路上跑着跳着， 去学校去乡场去溪边。 或在软一点的田坝里， 约上“兄弟伙”拉上自己的姐姐妹妹， 男孩负责做泥人做砖头做锅做灶头， 女孩负责采来几片竹叶菠菜几根柴火， 搭起来办“锅锅圆”。 衣服成日是脏的， 手上脚上除了泥也是灰， 碰上流感的季节， 小孩子鼻子下挂上一串像冰凝的液体， 待觉得长得要掉下来了， 又深深往肺里吸口气， 鼻涕重新进入鼻腔， 或者用衫袖一个横抹， 袖子上油光光的。 乡间午后的夏日， 孩子们听到叮当的声音， 闹热地跑出院门来， 看到两个绿色的箱子挂在自行车后座上， 箱子里是白的红的绿的粉的冰棍。 花上两分五分， 嘴里吸着舌头舔着， 甜丝丝的凉气直透胃底。 强子有空， 总会带着瓜瓜， 到树下的小店， 到镇上的店铺。 瓜瓜的见识自然也比乡下孩子多些。 大人见到瓜瓜喊“小鬼小精灵”， 瓜瓜会说“叔叔伯伯， 我长大了， 懂事了”意思是不要那样叫我或“想我小的时候， 才可以这样叫的”， 一股扛把子的气概。

镇上的店铺靠汽车站边上， 是强子和幺姑订婚后两人一起去镇上租下来的。 到县里和到隔壁乡镇的班车都停在路边， 逢场上午下午各一趟， 乡人都在路边等车或下车。 店铺廊檐上搭了一个雨篷， 雨篷下放了几条长凳子， 乡人等车时就坐在凳子上， 或者渴了进店里借点水喝， 幺姑和强子总是笑着拿出一个白瓷盅， 从水瓶里倒开水。 城里来的车卸货也方便， 司机在店铺门前停下， 帮忙将货搬到店里。 有时实在忙， 强子就让城里的直接将货交给司机， 付一个成人的车票钱， 放在汽车上带回来， 记上账目， 下次到城里如数将欠款补齐。 店里生意忙， 强子将田地都送给亲朋乡邻来栽种， 自己帮着交农税。 吉二爷不舍得， 将自个的田地留下像常年一样种起来， 自己吃的粮食菜蔬都是田里地里生长的。 任将地里吃不完的芹菜、 菠菜、 萝卜、 莴笋、 花菜、茄子、 豆角、 南瓜、 冬瓜， 缠在树上的扁豆、 佛手瓜挑担到场上换些钱。 望着地里栽种的红薯， 中秋过后便急急地去邻乡担了一对小猪回来， 养在圈里， 猪仔每天啃地里的红薯、 仓里的米糠和玉米， 过年时节就养得肥肥的， 杀一头卖一头。

腊月杀猪， 小孩子最开心， 蹦蹦跳跳的说哪家又杀年猪了， 猪肥肥胖胖的， 那么大一头， 大人心里盘算着会有多少肉， 再用柏树枝烟熏干， 一块块黑黄的腊肉挂在厨房或堂屋里， 客人来了就拿出一块洗净煮上， 切得薄薄的一片片， 炒蒜苗炒辣椒回锅或者放蒸笼里清蒸。 吉二爷一早在竹林下挖了一个土灶， 灶上放一口大铁锅， 地平整好， 旁边放一条木凳子， 木凳下放一盆盐水， 捡来一捆柴火堆在土灶边。 杀猪的师傅是吉二爷请来的， 师傅经常在冬月腊月帮乡民杀猪， 乡人只需给师傅封一个红， 临走时送一块上好的带排骨的五花肉。 一早吉二爷将柴火烧得旺旺的， 土灶锅里的水沸腾起来， 吉二爷和乡邻一人扯着一只猪耳朵， 一人后面揪住尾巴往前推， 猪大声嚎叫， 引来一群妇人小孩围在边上。 将猪掀翻放在林下的木凳上，四五个乡邻帮忙按着， 待肥猪稳稳地不能动弹了， 师傅就躬在一侧， 摸摸猪脖子， 选好位置一刀下去， 待血流尽。 用长长的铁棍在猪的后脚上通两下， 抽出铁棍， 从刚抽出的口子上插入一根小的竹管子， 师傅双手握住竹管， 憋住了气鼓起腮帮子， 往竹管里吹， 肥猪吹得圆圆鼓鼓的， 师傅脸也吹得红红的。 圆鼓鼓的肥猪放在平地上， 师傅将竹管从猪脚上抽出， 用棉绳把口子扎好， 一边往猪身上淋滚热的沸水， 一边用刮刀仔细地脱毛。 脱好毛， 将白白的肥猪两只后脚绑在两根大竹子中间倒挂起来。 傍边放两三个竹箩筐放肉放骨头， 内脏分离出来单独放在盆里。 一口猪杀好， 大家满头大汗， 坐下来歇息抽烟， 打趣吉二爷这头猪可以吃到明年过年， 吉二爷哈哈笑着“今天大家一定得多吃些， 吃好”。

杀猪这天幺姑回来帮忙烧饭， 从刚割下还冒着热气的猪肉里捡出两块煮在锅里， 地里去摘了花菜、莴笋、 萝卜、 葱黄和蒜苗。 菜摆满一桌， 帮忙的乡邻和师傅一起， 也满满地坐一桌， 高粱酒倒在碗里， 笑着喝着谈着。 饭后， 吉二爷收拾完， 在院子里搭起一个木头架子。 再将肉抹上盐放在陶罐里浸好， 浸好盐的一块块猪肉， 用竹绳子穿好打结， 再抹上芝麻、花椒、香料粉和豆瓣酱， 挂在架子的横木上净水。 幺姑当天下午在厨房里将内脏洗净， 把预先选出的精瘦肉切剁得细细碎碎的， 拌上盐、辣椒、花椒、大香、八角等调料粉。 拣出小肠， 尾部拴好， 另一头做为口子， 将拌好调料的细肉灌进去， 二十厘米左右分出一节， 夯实， 再用针在小肠周围上上下下均匀地扎几下， 用力挤出肉里面多余的空气， 严严实实打结缠好。 灌好的香肠拿去挂在横木上。 所有的肉和香肠都搭好净水后， 木头架子上搭两片旧的竹篾席， 架子下放上刚从树上砍来的柏树枝丫， 湿湿的， 这样燃起烟来熏两三天。 油滴在树枝上， 有时会有明火出来， 吉二爷都小心看管着。 熏好的肉块和香肠， 黄黄的， 黑黑的， 干干的， 从院外路过的人都闻到香味， 人带着香味飘很远。 拜年的时候亲戚家每家送一块， 杀了年猪的亲戚回拜的时候也会送一块自家的肉过来。 每家的腊肉熏制和调料多少不同， 吃起来味道都有差异， 吃的时候就会笑着说起是谁家送来的。

幺姑常在镇上店铺里。 强子今天要去城里一趟， 下午回来还要去几个乡场小店挨着送货。 强子开着一辆城里买来的二手四轮农用车， 柴油发动机， 发动时需用手摇， 人力启动。 货车两边厢板上焊接起一根根钢条， 钢条连起来搭一个架子， 再钢条架子上覆盖一层军绿色篷布， 货放在车上不会因路的坑洼抖失， 大风大雨天气也照常拉货送货。 车子空时， 车厢内两侧放上两条长凳子， 也顺便搭几个乡邻到镇上， 比路上运输人的三轮车安全。 强子学车是跟着镇上砖厂里开车的拉砖师傅学的。 开乡间的土路， 最怕下雨， 下雨都是泥浆，轮子打滑， 就只能找人来抬车， 往坑洼打滑处垫石子撒砖头炭灰。 拉砖老师傅晓得哪个乡间哪条路下雨是不能走的， 强子跟着师傅跑了一个月， 县里镇上的土路也跑了几遍。 乡间路上开车是不需用驾照的， 正规驾照取得， 不只时间久且价格昂贵， 程序还繁琐， 乡下开车师傅大部分都是师傅带徒弟， 上路实践， 一两天熟悉， 一周允许摸方向盘， 一月就可以熟练上路， 再老师傅吩咐一些自己车坏时总结的一些经验和从修车师傅打听来的理论， 徒弟们就独自开起来穿梭在乡间的土路上。 乡间路上车极少， 一天或几天都看不到一辆， 路上宽宽敞敞， 看到的司机， 不是司机的师傅就是司机的徒弟， 个个都胆大心细。 开个几年的车， 城里业务多的， 实在需要驾照， 再托熟人去考场走一下过场， 花点钱买一个， 省下来的请熟人再吃一顿。 交警是没有功夫下乡来查的， 至多在镇上或城里路口偶尔设个临检， 碰到开农用车的拉货的， 乡镇上人情圈子小， 转来转去不是熟人就是远亲， 免不得站一起抽抽烟， 打哈哈聊一阵， 开车的临走时拿出一包过滤嘴纸烟或一包给小孩的糖果塞在临检手里， 临检嘱咐一声开车小心， 过节来家喝酒吃饭。 汽车嗒嗒嗒的轰隆声， 在车屁股后面扬起的浓浓黑烟里走远飘散。

镇上生意慢慢稳定下来， 树下的店就拿给一个远亲搭理了。 母亲不善言语， 为人实诚， 乡下妇人习惯了做饭洗衣担柴， 还是愿意在家里照顾， 在小店不过也是有个人看着罢了， 摆摊看店也终不习惯， 遇上下雨打霜的， 路上湿滑， 强子也害怕母亲摔去。 有时候家里没什么事了， 就叫母亲到镇上店铺帮着照理一下， 或做做家人的饭菜。 瓜瓜也转到镇上读书。 吉二爷想瓜瓜了， 就跑到镇上， 望着瓜瓜斜跨一个军绿帆布书包蹦蹦跳跳地跑来， 胸前带一朵大红花， 书包外面小袋里装两本小人书一个练习本子一个橡皮擦一只铅笔，里面中间大袋里放的是玻璃球、 树杈做的弹弓、 报纸书本折来拍打的正方形纸牌、捡来或赢来的纸烟壳子。 瓜瓜打开自己的书包“爷爷， 你看， 今天我赢了好多纸牌， 还有这么多的玻璃球。” 吉二爷牵着瓜瓜的手， 瓜瓜领着吉二爷走进店里。 “姑姑， 爷爷来了” 店铺是两层楼房， 店铺后面有一个小间隔开来做厨房，厨房外面是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口井， 井上装有压水机， 住户需要水的时候就提着一个木桶放在压水机前面的管子下， 双手一上一下地拉扯压水机支出的铁杆。 店铺楼上两间做住房。 幺姑拉着吉二爷的手坐下来，倒好一杯茶放在前面。 “爸， 你照应一下，我后面烧夜饭。” 瓜瓜急急地跑上二楼， 将书包放在自己的房间， 拿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新款烟壳子“爷爷， 这个我们学校的都没有这个， 就我有” 吉二爷摸了一下瓜瓜的脑袋“就你有？”“我用十颗玻璃球换的， 开始那个小胖还不愿意， 后来小胖手里的玻璃球输没了才换的， 你看好不好？”“好， 很好， 金色的亮眼。 这个功夫用在读书上肯定全校第一” 瓜瓜歪着脑袋， 听出的话好像对他是不利的“老师都说我好的， 你看今天的作业一百分”昂起头， 一股骄傲的神气， 吉二爷哈哈笑着“这个更好！” “爷爷， 你看这个大红花”瓜瓜手指点着胸前“今天老师表扬我的” “有人吗？ 买包烟”一个年轻小伙子。 吉二爷忙忙地站起来“来了来了， 什么牌子的。” 强子送货回来“二爸来啦”一边喊着一边抱起瓜瓜。 “瓜瓜， 吃好夜饭要不要跟爷爷回家？ 正好明天星期。”“准我下溪里抓鱼我就回去”幺姑端出炒好的菜来“瓜瓜， 溪里有蚂蝗， 专门钻小孩的脚心。”“我有弹弓， 有竹架子” “那是打鸟、抓泥鳅黄鳝的， 对蚂蝗没用” “我才不怕呢”瓜瓜说不怕， 心里是怕的， 想着自己那样红的血被一个水虫吸， 就想到竹剑将手点破了正在流血样子。 幺姑抿嘴笑着“爷爷家里准备好了鸭子肉， 魔芋已经磨好泡在清水里了。 回去爷爷就给你吃红烧魔芋鸭子”。 瓜瓜急急地刨完碗里的饭， 又吃了一碗“爷爷，你都还没有吃完啊， 我都吃了两碗了” 瓜瓜记惦着爷爷灶头上的那只肥鸭子。 夜饭吃完， 强子开车顺便带了点货到乡场， 将车停在乡场坝子上。 三个人走在乡间路上。 电筒没电了， 夜是静的， 天上黑云遮住了星光。 乡下人家的油灯在黑的夜里散发出微微的光来， 狗狗从那人家远远的传来犬吠声音。 强子摸黑到一户人家借了两把麦秆， 用稻草缠绑得紧紧的， 强子背着瓜瓜， 吉二爷打着火把， 路过竹林， 走过水塘， 翻过山坳， 跨过沟渠， 听得火把有的燃到麦秆接头发出的哔啵声响。 瓜瓜在强子背上已经睡着了。

瓜瓜一回来， “兄弟伙”们都跑来围着他转。 瓜瓜给这些小孩子讲镇上好玩的， 好看的，学校里的是怎么不同， 老师是怎么的严厉， 班上那个小胖怎么跟自己学弹玻璃珠子的本领。 特意拿出自己带回的新鲜的纸烟壳子， 同孩子们一起弄些白米饭， 用手捻细碎， 抹在纸烟壳子背面， 挨着前面的一个一个并排贴在堂屋侧壁墙上。 几十上百张纸烟壳子， 墙上花花绿绿的， 在孩子们的心里比什么画都好看。 书包里装的从学校赢来的二十来个纸牌， 分给几个小孩子。 一会儿地上就响起啪的声音。 方方正正的纸牌， 分正反两面。 打纸牌前， 两个小孩先剪刀石头布猜拳， 谁赢了先打。 输的将自己的纸牌放在地上， 赢的孩子手里拿着自己的纸牌， 手臂举得老高， 打之前还要预热一下膀臂， 将胳膊侧着身甩几下， 以便将所有的力气用在手指上， 再向手里的纸牌哈哈气期待好运气， 便重重地将手里的纸牌摔在地上， 地上的纸牌如果翻身， 那地上的纸牌就算赢家的了， 如果没有翻身， 输家捡起自己的纸牌来打。 有的纸牌做得很薄， 像两片纸， 专门来对付那些做得厚厚的胖纸牌， 从胖纸牌的侧面或者正下方漂过去掀翻。 对付这样非常薄的纸牌是不容易的， 孩子们只能将刚脱下的外套重新穿上， 不系上纽扣， 拿出最厚最胖的纸牌， 手一面用力扔掷一面牵着衣服一角， 扔掷纸牌的力量合着衣服带去的风， 薄纸牌在反作用力下翻篇了。 手里输光了的孩子， 只能看着其他的玩， 或者支借一个， 调皮的孩子， 直接将自己的书本撕下来做好纸牌继续玩， 回家一定是挨一顿臭打。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