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与妖 第18章8 仙逝

御剑峰顶，浣日殿内。

林苍居于首席，左侧檀木椅上依次坐着师辈五人，而右侧一排椅子则是空空如也。此刻殿中落座的都是御剑峰内数得上名号的师辈精英，皆神情严肃，想是被后山通天塔的冲天大火惊怒到了。

首席林苍眯着眼，目光在其余五人的身上来来回回，半晌，沉声说道：“流剑山庄建派至今，已近万年，而我御剑峰虽是最末，却也有千年声誉，此次通天塔遇劫，历代先祖珍藏典籍尽数焚毁，实乃千年不遇之大灾难，而到现在，我们尚未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来查实这是何人所为！诸位也都是我门中精英，有什么话，都说来听听罢。”

殿内沉寂半晌，师辈第四席缓缓走出一中年女人，按辈推算，这女人早已年过五十，但此刻看来，她清风瘦骨、仙姿绰约，反倒像是三十岁上下，此人正是御剑峰第四席——剑师林瑶。当下林瑶一施礼，说道：“苍师兄，我看此事不像人类所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虽然众人心中早已隐隐料到，能偷入御剑峰、火烧通天塔，还不留下蛛丝马迹，定非常人所为，但此刻林瑶一语道破，众人还是大惊失色。

林苍目露寒光，问道：“瑶师妹此言何意？”

林瑶皱一皱眉，压低声音，似怕惊扰了什么，说道：“不瞒师兄，昨天傍晚我在竹林修行，恍惚间便感到一股妖气，那妖气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强时能引万灵惊恐、群魔会聚，弱时却微不足道、机不可闻。”

“万灵惊恐？群魔会聚？”第二席的林木打断林瑶，惊问，“瑶师妹难道还发现了什么？”

林瑶深深看了林木一眼，点一点头，继续道：“因我修炼的竹林就在东崖，低头便可见生灵河水。在我感到后山妖气冲天时，竟见生灵河水无故，惊惧惨鸣之声不绝于耳。”

“一派胡言！”第三席的精壮大汉冷哼一声，说道，“如真有如此强大的妖物横空出世，潜入御剑峰，我等又怎会毫无察觉？”

林瑶转头去看第三席，面带不屑，冷声道：“昨日出现在后山之上的不仅是妖气，更有极阴鬼气，之强之大闻所未闻，据我推算，至少有千年道行。”

“千年道行？！”众人都是大惊变色。第五席慌忙应道：“若此妖物有千年道行，潜入镇剑锋不被发现，也并不是毫无可能！”

“休要惊慌！”林苍一声怒斥，众人都安静下来，抬头去看首席。林苍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不可能。我流剑山庄五峰皆有镇妖古阵，千年妖物靠近山门，必会触发阵法，怎会悄无声息？”

众人闻言，也都恍然大悟，暗自点头。

林瑶一急，正待再次争辩，突然听到院外一声锣响，守门弟子高声喊道：“外门弟子萧阿狸到！”

众人神情一凛，便都各自端坐，林瑶叹一口气，也回到座中。

这时，阿狸快步走进了浣日殿，挨个打量了一遍，便对林苍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师尊。”

林苍面色凝重，目光在阿狸身上游走几遍，问道：“伤势无碍罢？”

“谢师尊关心，伤势无碍。”

“无碍便好，”林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次唤你前来，是有事问你，这事牵扯极大，你不可有任何隐瞒！”

阿狸心中一惊，急忙应道：“必当知无不言！”

“好，那我便问你，你可知后山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话，阿狸却先是扭头向一侧看去，发现师辈五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阵势，颇有些察言观色的味道。当下便立刻点头，说道：“已听南宫瑾师妹说过，后山失火，通天塔被焚……”

“听说？你难道不知通天塔失火之事？”林苍眉头一皱。

“回禀师尊，当时我已经晕倒，并不知此事。”阿狸说着，心中倒也平静，因为他确实在失火前便失去了知觉。

林苍盯着阿狸的眼睛，目光如剑，直盯的阿狸有些发毛，半晌，他冷冷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去后山，去后山后又为什么晕厥，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不能有一丝保留。”

“是，师尊！”阿狸一躬身，说道，“我本是一名杂役，后承蒙师恩，被收为外门弟子，心中欢喜，便去后山禀告大师傅……”

“大师傅？”第三席林锋眉头一皱，打断阿狸。

“就是后山的扫山老人，当杂役的时候他对我十分照顾，所以有了好消息，我第一个跑去告诉他。”

林锋正待再说什么，林苍却挥手制止，道：“让他说完。”

阿狸点一点头，继续道：“我在后山没有见到大师傅，便找了一找，发现通天塔的大门开着，就走了进去。”

“什么？通天塔大门开着？”这下不光是林锋，就连第五席的林焱也出声打断。

“是，那通天塔大门确实开着。”阿狸认真回道。

众人面面相觑，林苍则是黑着脸，沉声道：“继续说。”

“我在通天塔内走了几圈，感觉像是迷路了，就喊了几声。大师傅听到我的声音，来找到了我。”阿狸说到这，突然顿了一顿，然后继续道，“我正准备将好消息告诉大师傅，突然感觉后脑一紧，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阿狸话音刚落，浣日殿内立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不可能！通天塔大门一关便浑然一体，非首座秘法不能打开，想要进出也只能使用移形换位之法，怎么可能大开着？”林焱喊道。

“焱师兄，当今世上确是无人能在保证通天塔无损的情况下破门而入，但若是千年妖物，妖力远超塔门封印，破解也并非难事。”林瑶沉声道。

“这便更不可能！”林锋接话道，“塔门封印最近一次修葺是先辈师尊仁晟所为，能破解师尊封印的妖物屈指可数，若是被其偷入山门，镇妖古阵又如何会悄无声息？”

“还有一疑点，”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第六席林治突然发声，“不管是人是妖，这东西为何要火烧通天塔？”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一点确是令人想不通。

“师叔们……”正在大家争吵的毫无头绪的时候，阿狸尴尬一笑，似有话要说。

林苍此刻也正头痛，见阿狸发声，便一指阿狸，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在我晕厥的时候，隐隐约约，似在梦中，也听到了一些东西。”

听到此言，众人皆是变色，林锋性格急躁，当下便问：“听到什么？快快说来！”

“我听到大师傅好像喊着，什么千年厉鬼、封印之类的话……”

林锋闻言一愣，转头看向林瑶，后者的猜测一下被证实，却没有得意之色，一双秀目反而隐有惊慌。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要注意休息，什么厉鬼，皆是一派胡言，我看就是小毛贼上山偷盗我派功法，不能得手便怒而烧山。”林苍冷哼一声，对阿狸摆了摆手，继续道，“此事就过去了，你入门后不可乱说，免得毁我流剑山庄万年声誉。”

“是！”阿狸施了一礼，便急急退下了。

见阿狸身形走远，林焱突然惊声道：“首席师兄，你该不会真觉得只是毛贼所为吧？”

林苍瞪了他一眼，也不回话。

“师兄，这事还有疑点！”第六席林治一沉吟，说道，“那后山大师傅只是一扫山老人，怎会说些厉鬼、封印之类的话？”

林苍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治一眼，说道：“治师弟，你虽是我林字辈，但有些事情也是并不知情的。”

“师兄此话何意？”

林苍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几位，见他们都是一脸疑惑，当下叹一口气，摇头道：“既然大师傅已经仙逝，这些事也不必隐瞒了，那后山的看门老人，其实是……仁易师伯……”

“仁易？”众人乍一听，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又怎么也想不起这是哪一位师伯。

正在疑惑的当，次席林木突然一惊，失声道：“叛徒仁易？！”

听到这一声惊呼，所有人都醒悟过来，这一声“叛徒”立时让他们想起一人，手持双刀，所向披靡，重创凌剑峰首席志坤于云楚千岁山。

“是他？”

“那个叛徒？他怎么会在这里？”

“真是死有余辜！”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林苍也是一怒，用力一拍檀木扶手，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不懂这其中缘由就不要妄自议论！”林苍怒视着几位同门师弟。在座五人见林苍动了真怒，也就缄口不言。

“哼！仁易师叔已经仙逝，我也不必让他再背负这等骂名！”林苍扫视众人一眼，冷声道，“七十年前，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仁易师伯便对我很是照顾，他是御剑峰首席大弟子，温文尔雅，前途无量。不幸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玄道门一濒死恶道盯上了他，临死前废了他的御剑诀功法，强传无极道义于他，之后流剑山庄便将他驱逐出门，走投无路的他又被玄道门收留，成为玄道弟子，自此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叛徒。”

众人听了林苍的话，全都面露惊讶之色，这些事，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师辈们每每提到仁易，便怒不可遏，一声“叛徒”，便再也不谈其他。

林苍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心下一阵悲怆，声音不觉弱了几分，继续道：“自从被流剑山庄认定为叛徒，仁易师伯痛苦不堪，恰逢魔教势力日渐旺盛，他竟自愿选择潜入魔教，成为了玄道门安插在魔教的眼线。流剑山庄不知此事，多次派人剿杀师伯，师伯任务未成，便拼死反抗，最后竟在云楚千岁山，失手重创当今的凌剑峰首席志坤，便与我流剑山庄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惊讶的反应不及，唯第二席林木暗自叹息一声。

林苍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师伯取得了魔教信任，成为魔教风神堂堂主，最后五派联合进攻魔教万仙崖，势如破竹，决战时刻，千年山妖现身协助魔教，我正道众人遭受重创。仁易师伯拼死护送五派撤离，受到暴怒的妖人围攻，中那千年山妖毙命一击，好在师伯法力通天，保下性命，但却再也无法动用仙术。”

“也正是因为师伯在魔教的暗中相助，玄道门在对抗魔教时占尽先机，撤退时也是玄道门救下了正道无数性命，此役之后，玄道门威望大涨，发展极快，到现在，已是超越我流剑山庄，成为正道领袖，江湖第一大派。而我流剑山庄，对师伯的痛恨便日益增长。”

“师伯遭受重创之后，玄道门欲封其为坤艮长老，颐养天年，但师伯却一心想要回到御剑峰。好在这流剑山庄尚有一人感激师伯，那便是师尊仁晟。最后，仁易师伯留在了御剑峰，隐姓埋名，甘愿成为后山一扫山老人，回到了他儿时生长的地方。”

林苍的声音顿息，身下五席却还满脸惊愕，仿佛没从他的故事中脱离出来。

林苍见众人没有反应，调整了一下心绪，淡淡道：“此事你们知道便好，也不必过于张扬，仁易师伯是我御剑峰人，理应葬入御剑祖墓，位列师尊之前。”

听到这话，众人反应过来，又是一阵争执：“师兄，葬入祖墓便好，为何要位列师尊之前？”

“仁易师伯本应是我御剑峰千年难觅的奇才，同时为长，中途遭遇变故，也是天命使然。但若没有师伯在万仙山拼死相助，哪有你们的今天？”林苍一挥手，“此事不必多言！”

“师兄，”林木听了半晌，突然发声，说道，“师伯这事我没什么意见，但是当下最重要的，应该是通天塔失火一事，方才那外门弟子说师伯仙逝前曾喊着千年厉鬼与封印，我们可不得不查啊！”

“这事我自有安排！”林木眉头一皱，其貌不扬的脸上闪过一丝寒意，“今日我就去镇剑锋，向庄主禀报此事，被封印的千年厉鬼，我能想到的只有……”

林苍突然噤声，身前五位师辈却都是一僵，他们面面相觑，想到的似乎是同一个东西……

“我走后，山内大小事务由林木负责，一切照常，切不能引起恐慌，但是切记，小心行事！”

“……”

浣日殿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