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华 第一卷：有脾气的店小二 第八章 当年青衫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九月初九，洛阳城外分外热闹。城里的百姓携家带口出游赏秋。或者登高远眺，或者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孩童吃重阳糕、年长的饮菊花酒。重阳，对于西凉是一个重要的节日。早年间，西凉还未覆灭的时候。每逢重九佳节，帝王便要与群臣在甘露台上祭天，傍晚于高台饮宴百官和外戚。西凉亡国之后，作为西凉国都的洛阳和其周围的郡县被大周划分为十二州之一的司州。周武帝实施“仁政”，允许作为前朝遗民的洛阳百姓沿袭旧例。于是，九月初九，洛阳有名望的家族亦是毫无顾忌的倾室而出，登高“避灾”。

晌午，司州刺史府门口 ，一辆马车已等候多时。不久，门内走出一名中年妇人，打扮端正却欠缺富贵，她身旁以为年轻的丫鬟肩上斜背着包袱，双手一前一后扶着妇人的胳膊。马夫看见了那妇人，立忙下马抱拳躬身行礼，伸手将其向身后马车引去。妇人并不着急上马，回头望了望门里。

门里一名男子衣着青衫，双手背负。正对对面一位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交代着什么。青衫男子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妇人，示意她等一等。他捋了捋下巴上一撮不长不短的小胡子，最后与对面的人嘱咐到：“辛器，我和夫人此去伏牛山，最多滞留一日光景。府内大小事宜你且多留心，此外，若是洛阳城中有情急之事须我定夺，你可派人来山脚下的客栈寻我，莫要有半点迟疑。”

那人应道：“且放心。”从始至终，他也只说了这一句话。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车夫驾车向城外驶去。名为辛器的管家，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突然，管家一阵咳嗽抑制不住，右手从怀中取出帕子，捂住口鼻。却见他右手拇指位置空空荡荡，像是被人用利器斩断，他摊开手帕，帕上一片殷红。

路上，妇人合上车帘。看了一眼略显宽敞的车厢，仿佛想到了什么，若有所失。男子见状，对缘由心知肚明，却还是柔声询问抚道：“夫人这是思念醉之了？”

男子不问还好，一问，妇人眼眶便红了起来。“往年九月初九，都是你，我，我们的儿子怀念，还有瓶儿，我们一家四人一同登高赏菊。如今又逢佳节，遍插茱萸少一人。想到怀念独自一人在西北，无依无靠，心里不免有些......唉！”

男人连忙安抚道：“夫人且放心，三年而已，转瞬即逝。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一同出游也无妨。”

见对方情绪仍未好转，眼眶里更有水波泛动，男子叹了一口气，心想到底是心结所在。

“夫人，你可知古来至今，圣贤大家年少之时大多有过负笈游学的经历。譬如孔师，庄师周游列国，又如张圣人北上开荒。”男子突然煞有其事的问到。

妇人以为对方故意岔开话题，心生闷气，默不作答。

官拜司州刺使的中年男人见着妻子眉头紧皱，再不敢故弄玄虚。握住对方的手，柔声到：“夫人，常言道读万卷书别人行万里路。醉之此去，虽说是为了躲避王家的那个女儿。但一路上千里路程，又何尝不能参加阅历，拓宽胸襟。再说，恩师是何等学识渊博，在他身侧，即便无心向学。单单耳濡目染，对醉之将来也是大有裨益。”

妇人看了丈夫一眼，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我又何尝不知，但那日兰亭送别之时，看着儿子的背影。我不知为何有一种，今朝一别再难相见的感觉。”

男子默然。

西北，孤山，白鹿院。

大约未时，朱子阁中，昌溪先生正在给学生讲解《公羊传》中三世说的真谛。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望向房梁。“剑若龙吟，哪里是什么剑胚。一剑能牵动整条龙脉，分明是剑仙之资。”“所托实乃良人！”老先生心中想到。

学生见先生讲课中途停止，心有疑惑，却不敢作声。

良久，昌溪先生会回过神来。合上书籍，看向台下众人。

“今日解经到此为止，余下的时间，为师与你们聊一聊一个无关的话题。”

“如今的大周，武将当权，文官势微。我辈读书人，不入仕者，大多渺渺众人，门庭冷清。入朝为官，你们之中不乏许多寒门仕子，即便将来有所成，也免不了受人白眼。今时今日，你们可曾后悔当年带上儒冠？”

诸生闻言有的沉默正襟，有的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只是无人敢妄发言论。

昌溪先生见状神情了然，严肃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们听过之后莫要记在心里，切记，最好今日记得，明日便忘记。”

“曾经，有一个寒士，在白鹿求学，他当初或许就坐在你们之中的某个位置上。仁武四十三年，他赴京赶考，高中状元。可谓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金銮殿上，一纸《屯田令》让徽帝大加赞赏，夸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救国安民之略，赐封户部侍郎，官拜从三品。”

“仁武四十四年，他第一次前往荆州勘察土地的时候，周国将领黄珙率兵连破三关，直逼洛阳城下。他闻讯当日快马加鞭，奔赴洛阳。三日之后他赶回洛阳，却发现皇城已经沦陷，徽帝的头颅被悬挂于城门之上。”

“自那日之后，他便销声匿迹。”

“大约过了一年光景，周朝在吞并了西凉这块大饼之后，初步消化完毕，国情已然稳定。然而就在西凉亡国之祭的七月初三那日。有一袭青衫孤身一人提剑杀入大周国都长安。他左手执剑，右手负于背后，纵使八千禁卫，大内高手如云，那剑客只凭单手单剑便如入无人之境。其后两年，年年如是。传闻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如过廊一般步入皇帝寝宫，横剑与皇帝脖颈之上。却只留下一句，善待西凉仕子。便转身离去。”

“世人不知那剑客名讳，只道他是西凉暗中倾力培养的刺客。老朽今天却要告与你们，他姓纳兰，正是那篇《屯田令》的作者，也是老朽当年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今日，你们的书声琅琅，你们的琳琅环佩，皆要归功于他。”

“我辈读书人，不图功名以侍权贵，但为百姓制衡.....污吏。”说道此处，昌溪先生突然禁声。有些话，但说无妨；有些话，祸从口出。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最后二字，亦可以换成“帝王”。

……..

傍晚，一众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朱子阁。一路上，这些读书人交头接耳，却无人提及方才的惊天辛密 。仿佛从未听闻。

阁中，白发白须的老人负手而立，看着门外众生，若有所思。世人传言，道门 有“忘却”这一法门，真人施展泯人记忆，斩人心魔；殊不知儒家圣人亦有“去念”一说。

老者突然，双眉一横。口中念念道：“谁言书生无意气,一怒敢叫天子露戚容。”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