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 24 夜谈

作者:阿螃 分类: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23-03-04 21:18:55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看不到星星和月亮,云层果然上来了,天气凉快了不少。忙碌纷杂的一天就这么进入了尾声,我的生活却像一列刚刚经过道岔的火车,改变方向后,驶向了另一个开始。

在我散漫而平凡的二十一年生命里,打记事起,可以被称为“非比寻常”的日子有两个。一个是我十八岁那年,父亲离开家,带着战友骨灰去流浪的那一天。另一个就是今天,我决定带着身旁这个刚刑满释放不久的男人回我的店里,在未来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我和他将共处一室,而此时的我,还不知道他因何入狱。

和来时一样,原冬骑车载着我,不再需要我指挥路线,他对道路的记忆力非常好,不一会儿就原路返回到了时空旅社。

他下去收拾东西并办理退房手续,我在外面等他,那个潮闷压抑的空间我实在不想再踏进半步。

旁边的图片社已经下班,紧闭的玻璃门内,一片昏暗中亮着两个红点。我好奇地走过去,趴在玻璃门上朝里张望,原来是两个蜡烛形状的红色小灯,微弱的灯光隐约映出了端放在其间的一尺来高的财神爷。这一刻我才发现,眼前这扇玻璃门上的招聘启事不见了,一块没撕干净的胶条昭示着那张A4纸曾经的存在。我呆呆地盯着那块玻璃,自己的投影和财神爷重叠在了一起。

可能是图片社已经招到人了吧,也可能是他们改变主意不打算招了。对我而言,这些都不是那张纸存在与消失的意义。在我看来,它就是一个专门为我而设的谜面,当掩藏在其后的那张面孔揭晓以后,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人的面孔又何尝不是另一重更为晦涩难懂的谜面呢?但它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揭晓。原冬,那个曾经阳光俊朗的艺术青年,如今,就算他的形貌再沧桑潦倒落魄,倘若他不说,我又怎能猜得到这七年来他一直待在一个叫做监狱的地方呢?就像今天的天气,白日里一丝云都没有,可是此刻,却见天边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继而是轰隆隆的雷声。

我重新踱回到时空旅社的门口,默默地站在那道锈迹斑斑的小铁门外,凝望着脚下一级低于一级的幽深逼仄的台阶,在那盏四周结满了蜘蛛网的昏黄吊灯的渲染下,这里恍若一个真实的时空隧道。

湿凉的空气携卷着雨滴、树叶和沙尘肆意摔打在我的脸上,街上的行人像洪水来临前的野兽般四处奔逃,这一刻,全世界仿佛只有我是静止的。我默默地伫立在“时空隧道”的出入口,等待着他的出现,由此而完成这场时空穿越的最终仪式。

我们终于在暴雨正式来临之前赶回到店里。

推门而入的时候我险些被绊了个跟头。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墙边的灯绳,拉开了灯,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令人崩溃的混乱。水泥、沙子、瓷砖、木方和油漆桶毫无条理地胡乱堆放着,令人难以下脚。

“下午卸货的时候有点儿着急,我又得跟车回建材市场,所以就没来得及收拾。”我解释道。

原冬二话没说,撂下背包就动手收拾起来。我也跟着一起干,他搬大件,我搬小件,不大一会儿功夫,所有建材都被分类集中到了一个角落里,外屋的空间整洁与宽敞了不少。

“睡觉在里面。”我推开那扇虚掩的小门,拉开灯,指着里屋里的另一道门告诉他:“那是后门,直通院子,加上咱们总共就三户,西屋那户很少过来,东屋是老两口,所以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自来水就在院子里,刷牙洗脸涮墩布什么的都从这儿出去。”

“这里有人住?”他突然问道,神情看上去有些尴尬。

“我不是人啊!”我不满地说道,收起了胡乱扔在床上的睡裙和内衣。

“刚才你怎么没告诉我。”他闷声道。

“你也没问啊。再说了,我不住这儿住哪儿啊?别忘了我可是和你一样,身在异乡为异客。”

“那我睡外面吧,打个地铺。”

“打地铺算你说对了,床就这一张。不过明天就开工了,外面没法睡人的。”

“可这里......”

我把两个装杂物的纸箱往角落里一推,瞬间腾出了一块规整的空间。

“怎么样,地方足够了吧?墩布挂在门口的墙上,你把地擦一擦,我去找些打地铺的东西来。”

我把那两个纸箱里的杂物又翻腾了一遍,收获还真不小,找出来了一张破了个小洞的单人藤席、一条窄窄的瑜伽垫和一大一小两条床单。这两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东西派上用场了,幸好上午没把它们扔掉。

原冬已经清洁干净了地面,他把瑜伽垫和藤席擦拭干净,一一铺在了地上。然后,他从他那个帆布包里翻出来了一件厚实的外套,叠了几折,高度刚好适合做枕头。

虽然是个简陋的地铺,但比起时空旅社那个“00”号房间来说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不过我明白,住宿条件的优劣并不是他做出选择的依据,对他而言,左右他选择的决定性因素只有一个,那就是价格。

我拿起稍大的那条床单比划了一下,然后找来了钉子、锤子和铁丝。对原冬简单地一交代,他便立即会意,找来凳子,麻利地在两面相对的墙上各钉了一颗钉子,并缠上铁丝,然后用那两根铁丝分别栓住床单的两个角,如此便做好了一个简单实用的隔帘,我们也算有了各自的“私密”空间。

睡觉这个大问题算是完美地解决了,刚才还似打了鸡血干得热火朝天的我,一下子懈怠了下来。这一刻,奔忙了一天的我才开始感到疲惫,想必原冬也是一样。我们轮流到后院的水池去洗漱,然后便各自“上床”休息了。

那台老旧的台式电扇不断输送着哐啷啷的噪音,将这不足八平米的小房间里原本清晰可辨的两个人的呼吸声彻底掩盖掉了。

黑暗中,我望着窗外屋檐上飞溅起来的水花,它们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那么不真实,就像文艺电影里经常会出现的画面。接下来往往就是镜头切换至室内,金黄的光晕中,沉默的男主角和同样沉默的女主角,除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外,还要能听到他们隐隐的呼吸。沉默到足够长的时间以后,男主角或女主角才可以呼唤对方的名字。

“原冬。”我下意识地唤道,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的名字,语音中带着些许生涩。

“嗯?”一声低沉的回应穿过电扇的噪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还没睡?”

“嗯。”

“那......睡吧。”这场对话着实无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叫他。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坐牢?”他突然问道,仿佛这个问题一晚上一直挂在他的嘴边,随时都会冒出来。

我着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不过他问得没错,我确应在吃晚饭时刚揭开这个话题的第一时间里就询问一下的,可不知为何当时没有问出口。

是怕他尴尬吗?不。这个话题明明是他自己开启的,尽管此前我一直在追问,但他完全可以回避,包括对我撒一个无伤大雅的谎。那么,是怕我自己接受不了那个真相吗?不。七年的刑罚所对应的罪行终究不会是罪大恶极,在这个每天都会发生无数骇人听闻的事件的时代里,世人的内心都已经被磨砺得异常强大了。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本该在第一时间就该顺理成章地被问起的问题缺位了?

我已经记不起自己在最适宜问这个问题的那一刻的心理活动了,只记得错过了“第一时间”以后的几个小时里,好几次当我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却总是觉得这个问题不符合当前的语境时宜,于是嘴巴便一次又一次地叛变,冒出来的话都变成了有关吃喝的事情以及北京最近恼人的持续高温。随后就开始了后悔与自我抱怨,总想着刚才要是问了也就问了,可是换做当下这一刻,却依旧问不出口,如此便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为什么?”这一刻我终于问出了口,尽管还未得到答案,心中却感到如释重负。

“杀人。”他说。

他的声音并不大,并且还掺杂着电扇的噪音和外面的风雨声,但我还是真切地听到了那两个字。那一刻,我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

杀人,他刚才说。

这不是文艺片。

能飞溅起来的,不只是打在屋檐上的雨,还有血。

原本用来握画笔的手上所沾染的,也不只是颜料,同样还有血。

不知是由于窗外的雨声太大,还是这个房间里面太寂静,强烈的对比令这尽管面积不大,却也并不局促的空间显得异常压抑,比时空招待所还要压抑好几倍。我像一个被打足了气的气球,球壁越撑越薄,在爆炸这个灾难性的结局到来之前,我还必须承受窒息的痛苦。

窒息而死——不会有飞溅起来的红色的血。

死,不一定非要流血,不一定非要那么血腥。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终于舒缓了一些,气息也逐渐平复下来。那个行将爆炸的气球幸运地获得了另一种结局——泄气。

这就是黑暗的力量,它和酒精一样,可以掩饰与化解掉许多自己不愿流露出来的情绪。所不同的是,在达到这个目的的方式上,酒精是让人去逃避,从而偏离理性;而黑暗,则是让人去面对,从而回归理性。

“哦。”我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如同气球泄气后那“嗤”的一声气流。

我吸取了晚餐时教训,不想再度陷入那个像被施了魔咒般的死循环。这一次,我终于在第一时间里做出了追问:“可以说说吗?”

“七年前,”他缓缓地说,“就在咱们那次见面之后不久,我们学校音乐系的一个女生出了车祸,我去医院看她。她的一个追求者堵在医院门口不让我进去,几句口角之后,他拔出水果刀来要和我决斗。后来,我把他打倒在地,他的太阳穴正好砸到一个浇花的水龙头上,当场死亡。我因过失杀人被判了七年刑,后来减了一年。”

虽然和窒息无关,但听起来似乎也没那么血腥,我心里立时轻松了许多。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我问,她的名字与我对整个事件前因后果的理解其实并没什么关联,可我还是没有缘由地想要知道。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女生,而她的名字,也应该与众不同。

“阿茹娜。”他答道。

“她姓阿?”

“不,她姓江,全名是江阿茹娜。她的父亲是汉族,母亲蒙古族,我们都习惯叫她阿茹娜。”

果然是个有个性的名字。我接着问道:“那个人凭什么不让你进去?”

“他叫王雨,他认为是我害了阿茹娜,因为阿茹娜出车祸之前见过我,我也的确说过一些刺激她的话。”

“阿茹娜是你女朋友?”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有过一段短暂的交往,但在我看来,仅仅是朋友关系的那种,可她或许不那么认为。”

“那她后来呢?”

“听说没什么大事,不久就出院了。”

“那就好。你也不用太自责,感情的事儿本来就不能勉强。”

原冬没再说话,我也不想再继续追问什么了。说到底,我不过是为他提供了一个比时空旅社更便宜的地铺而已,这不足以成为交换他**的筹码。

雨比刚才又大了一些,连成了细密的雨帘。屋檐上那些飞溅起来的水花,也在生成的一刹那便与那道厚厚的雨帘融合到了一起。虽然有些吵,但难得有这样一个凉爽的夏夜,终于可以睡上一个舒服觉了。

我起身去关掉了电扇,终于结束了这一晚上的噪声折磨。进入梦乡之前,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和偶尔被一阵疾风撩起的柳梢抽打在房瓦上的声音外,在那个异常凉爽的黑夜里,再也没有传来其它任何声响。(待续)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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