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剑履山河 第十九章 最难忘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沈溪莲和茶肆里所有的伙计都有很好的交情，但最好的还是跟眼前喝酒的少年。套用少年常对沈溪莲说的一句话来讲，‘既然我阮晏当你沈溪莲是半个朋友，那我还是得够点意思’。

够意思，沈溪莲有时很难理解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比如阮晏有一日来的迟了，却当着老掌柜的面前朝他递眼色，说是昨夜和沈溪莲喝酒贪杯，被多灌了几杯。你想他沈溪莲能喝什么酒，又不爱劝，到最后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喝了，免的可惜。老掌柜听了他的话，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少年。沈溪莲听着很是纠结，但也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还有次阮晏在给二楼客人倒茶的时候走了神，不仅将滚烫的热水倒在了客人身上，还在慌乱之间摔碎了茶壶。沈溪莲当时正端着瓜果走在楼下，听见二楼的动静，赶忙跑了上来。阮晏正不断地朝客人打辑告罪，却止不住客人的怒火，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沈溪莲立马将端着的瓜果放在了客人桌上，和阮晏一样不停地给客人赔礼道歉。好在那位恼怒的熟客比较通情达理，还好没被热水烫到，但最可能的是后来的少年告诉他今日的茶水和瓜果都不用算钱，这才把事情按了下去。只不过，最后沈溪莲还是在阮晏的恳求下，主动对老掌柜说那茶壶是自己打碎的。像这些事情，其实还有很多。

沈溪莲觉得今夜的少年有些不同，虽说这些年也没和他喝过几次酒，但眼前这少年喝酒的姿态，看上去像是在喝，倒不如说是在灌。

少年似乎有些醉意，仍未发觉身后多了一人，他略显无力的将酒杯磕在一旁，任由它叮叮当当的落下台阶。

沈溪莲走向门口，静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两手惬意的撑在地上，就这么沉默的和少年一起望向着夜空。

“今晚的月色虽说有些泛黄，谈不上好看，但就是让人觉得很踏实。”阮晏的声音一直都很细润，听起来犹如涓涓溪水在心中淌过，所以大多数来到茶肆的客人，都很喜欢告诉他孟西之外的风土人情，遐文轶事。

“沈溪莲，我们算的上是朋友吗？”阮晏回过头，平静的看着少年的侧脸。

沈溪莲皱了下眉头，有些纠结。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阮晏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无神的望向少年身后，石桥对岸是些低矮隐晦的灯火，有那么一片幽暗寂静的地方，却在他滚烫的双眼里变得异常明亮。

尽管阮晏未敛的情感只在转瞬，却仍被身旁的沈溪莲觉察到了异常，如若在更早些的时候，他可能还不会明白到那种独特的情感，但在今夜，两位少年尽皆默然，无神的遥望对岸。

回家的路上，沈溪莲走的有些沉重，他曾经从王先生的口中知道，少年郎的肩头原来还有风和日丽，还有草长莺飞。但这些事情在他记事开始就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肩上没有风和太阳，也没有草长和飞莺。直到他认识了一个同样是少年，当他做错事被责备的痛哭流涕，到事过之后的无忧欢笑，向他乡远来之人的不懈追问，一旦知道答案后的的如痴如醉，原来少年不知艰苦，年少无邪。

在往后的几天里，沈溪莲一直没再看到过阮晏，少年的心里有些担忧。一周之后，他从别的伙计口中得知，原来自己的‘半个朋友’在那夜之前便已经向掌柜的请辞，还破天荒的表示自己月前的工钱就不要了，权当赔还了以前打碎掉悄悄掩埋的杯子钱了。不过掌柜的怎么也没有要他赔，硬是把他的工钱结给了他，还告诉他以前的事情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坏事也不知道走远点，非要埋在后门的花台下面，当时我正给对门拉货的脚行对账，一眼就发现了你小子鬼鬼祟祟的，我本想着第二日就把你的工钱结了，让你走人，不过在瞧见你天不亮就开始在店里忙活，愣是忍住没把你辞了回去。所以少年人，以后做错事以后别怕让人知道，也别想着什么都能事后补救，人呐，有时候即使骗的住别人，我也希望你像今天一样骗不了自己。

这日午后，沈溪莲提前从家里出来，顺着门前的大街，走到了最右边的第二个矮房子门口。记得年前头回来这儿，还是阮晏说在城外捕了只野鸡，只爱吃鸡腿，让沈溪莲把其余的都帮忙收拾了。沈溪莲当时一进到厨房就觉得不对劲，这柴火旁的明明是别人家辛苦养大的母鸡，哪里是他口中城外抓回来的野鸡。他瞅见这母鸡脖子斜歪着躺在地上，一看就是有人怕母鸡瞎叫乱扑腾，熟练的拎断了脖子。但在这城北的地境上，谁家丢了头母鸡肯定早就闹的沸沸扬扬了，却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风声？

沈溪莲杵在厨房干想了半天，门外远远的传来了阮晏催促的声音。今日飞雪入冬，他走遍了昔日‘情同一家’的左右邻里，没能借得一点粗粮，家中稀粥已经熬了三天，最后的几粒米都化成了粥水，锅里再也凝不起面糊了。沈溪莲想着家里的境况，果决的将母鸡从地上提了起来。

片刻之后，灶台上留下了两对鸡腿，沈溪莲怀揣着其余的鸡肉，神情冷漠的走出了阮晏的家门，再也没有来过。

看着面前这幅印像深刻的木门，沈溪莲脸色有些复杂，每当他站在这个门口，哪怕是腊月寒冬，只要是顺着那条难已合拢的朽缝向内望去，仿佛这座矮小房子里关着一头阴冷凶狠的猛兽一般。犹如这些年每一次鼓足勇气站在这个门口，沈溪莲的头上满是汗水，后背的汗渍也早已透湿了衣襟。他的心里开始涌出退意，想要离开，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模糊的双眼中似乎突兀的浮现出了一个朦胧的身影，那人双手叉腰姿态诙谐，衣衫不整未修边幅，但却在他仰头上探故作深沉的时候，一股桀骜不驯，不知天高的气势骤然而生。

“剑法如何？”

沈溪莲下意识的朝那个气质张扬的身影低声问道。

“气势滔天！”

那人温和的望向身前的少年，语气轻柔的四个大字，仿佛纷纷在少年的耳边炸开，腾起的一股炽烈气息，瞬间奔流迅涌直入心间。

午时的街上无人，寂静清冷，沈溪莲再次站在门口，他仍旧有些迟疑的走近门前，鼓足勇气敲响门扉。

‘哐！’的一声，木门沉重的朝一旁扇开，沈溪莲气劲未消，笨拙的闯进了屋中。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回头却瞧见了桌上的蹊跷。

漆黑的桌面上放着的一块石头，正压着匹破布。沈溪莲好奇的将石头拿开，只见这破布上面还垫着五个铜钱，崭新的印面上，东西南北刻着纹路清晰的‘称量天下’四个娟秀小字，这是他从未在其它铜钱上见到过的。

沈溪莲心情复杂的攥着五个铜钱，摊开了桌上的破布，只见上面扭扭曲曲的写了一个‘五’字和相隔不远的‘一’字。瞧着‘五’字前面还涂涂抹抹了十来个‘膏药’，沈溪莲哭笑不得的想起了那夜阮晏和他说过的最后一段话。

“沈溪莲。”

“嗯。”

“真的挺好。”

阮晏双手拖腮，有些惆怅。

在那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沈溪莲，我借了你六个铜钱，但我却只想还你五个，你说咋办？”

少年满脸黑线，遇人不淑。

“少还一个，就是一个不还，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是刺激。”

那人笑瞅向身边的少年，感觉这一旁的温度都有些下降。

“沈溪莲，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朋友，哦不对，第半个朋友，我阮晏是从来不欠人一点东西的。你既然是我的朋友了，那这辈子我都是欠着你的。”

沈溪莲当时听着这话好像还算不错，但总觉得是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只不过那时还由不得他多想，阮晏的下一句话就更显得耐人寻味了。

“沈溪莲，真的挺好。”

手上的破布正好包住那五个铜钱，沈溪莲没在这房子里多呆，尽管他最后还是走进了这个屋子，但心中的念头仍旧不得通达。从开始他来这之前，本来只有着一个疑问，然后变成了两个，到他从这儿走出去，到最后，还剩一个疑问。

-----

桂瓶山湖畔，莫狄半截身子躺进一艘小船的乌蓬里，翘着二郎腿，叼着根野草须，惬意十足的在这平静的湖面上支了根鱼竿。

碧水无波，无风清冷的湖面上，偶尔会在船边掠过一只鹄鹭，但这素爱划水横掠的野鹄，飞渡之间，哪怕扑的再低，却始终没有接触水面。那根支出小船的鱼竿，水下的鱼钩上绑着条白色老鳖的尾巴，鱼线上淡黄的光华流转，老鳖吃痛的不断乱窜，但始终无法摆脱鱼线的束缚。

日头临近正午，微醺的光照使人疲倦，平静的湖面下，水深处却突兀的亮起了两盏青灯。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