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兰 正文 第四章上

作者:慕容无言 分类:武侠仙侠 更新时间:2023-03-06 05:28:42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谷雨没有住处,更租不起房子,径直把蔡蕙雯领到杨芍药那里。

看着谷雨突然拉着一个清秀的妙龄女子进屋来,杨芍药大瞪两眼,脑子里一阵发懵,连谷雨站在身前冲她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只顾盯着蔡蕙雯的高鼻梁和弯眉毛看。

等到谷雨发觉杨芍药脸色不对,拽起她手臂走到院外,要单独与她说话时,杨芍药心里忽然就莫名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委屈来,只觉得鼻子发酸,呛得自己要流眼泪。她攥紧了拳头,让指甲扎着自己皮肉,脸上却装作懵懂平淡的样子,仰头听着谷雨说话。

“她没地可去……她也是个可怜孩子,原来还有个爹,可这爹也跟没有一样,她比你还可怜。唉……好歹她认头干活,能养活自己,你就让她暂时在你这住一阵。然后……然后再想办法。”

这翻来覆去的“她”,听的杨芍药愈发烦闷,忍不住提高了嗓音追问:“什么啊你就领到我这来?她到底是干嘛的?”

“跟你一样是个可怜的,你就当行个好事,先让她住两天。不行我的赶紧回赌场,等晚上回来我跟你细说,你先给她找点吃的。”

看着谷雨急匆匆出门,杨芍药低着头站在院里生气,杨母悄悄凑近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小心道:“他怎么弄回来一个女人呢?怎么……还领到你屋里去了?”

“你少管!”杨芍药狠狠的一甩手,扭头大步走回屋里。

杨芍药回屋关好房门,站在门口两手抱胸,仔细打量静静坐在炕沿上的蔡蕙雯,这还真是个条顺身秀的漂亮女子,长相还真不难看。杨芍药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道:“你是哪来的?”

蔡蕙雯低头想了想,终于开口轻声道:“我是他买回来的。”

“啊!他买了你?”杨芍药心里瞬时升腾起一堆火苗来。

“他五块大洋买的我。”

“还五块钱!……好,两袋半的白面,都花了……他还真舍得!”杨芍药深深吸了几口气,走近了几步咬牙笑着:“那您是从哪来的啊?是从书院里出来的,还是从茶馆里出来的?”

蔡蕙雯摇摇头,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轻抚着自己的小臂,那是一路走来他牵着自己的地方。如今他也不在了,自己又一次被孤零零放在这陌生的屋子里,蔡蕙雯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器物,像是盘碗瓶罐,就是被人随手一扔、随便一放的命运。她摇摇头,缓缓道:“差一点我就进那些地方了。我父亲抽大烟、还欠印子钱,他应该是早有把我卖到那儿去的念头,只不过是不好下手吧。昨晚他被逼债逼急了,自己跑走了。我就要被拉走抵账的,是他出钱把我赎回来。”

她的话平淡坦诚,但言语中的心酸与无奈显而易见。杨芍药明白谷雨不是从书院茶楼里胡乱领人回来,稍稍舒了口气。但她心里随即又冒出别的念头来,五块大洋啊,可以拿来做小本生意了,够买进几箱烟卷的,就这么花了出去,买回来一张吃饭的嘴。她有心要把这女人轰走,趁着谷雨不在将她远远赶走,可这样一来,那五块大洋就彻底血本无归了。

杨芍药思来想去,心里乱纷纷实在拿不出个办法,只好也坐在炕边上抱了腿,等谷雨回来一下午两个女子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坐着,直等到谷雨回来。谷雨进门见这般场景,愣了一阵子,先特意嘱咐杨芍药,不能欺负蔡蕙雯。杨芍药点头应了,心中却狠下决心:“你居然就看上这样的败家货、赔钱货?我可不管,你就是再喜欢她,我也要给你弄走!”

山芋前后脚的兴冲冲跑来,推开门见屋里谷雨和杨芍药都在,屋里的气氛却冷淡之极,完全没有要出门下馆子吃顿好饭的喜庆劲。山芋愣了愣,悄声问杨芍药:“怎么了这是?”

杨芍药扭头不答,谷雨咳嗽了一声,歉意道:“对不起兄弟,我把请你们吃饭的钱给花了。”

“都花啦?哥……你买什么了?”谷雨有些吃惊,五块大洋可不是一笔小钱。

“就买了这么个物件回来!”杨芍药伸手指向墙角,顺着她手指看去,一个白净苗条、眼眉弯弯的女孩子安静的坐在那里糊纸盒,对杨芍药言辞中的敌意和不满毫不在意。

谷雨皱皱眉头,简单向山芋解说了一下“买”蔡蕙雯回来的情由,接着张开双臂将杨芍药和山芋一左一右的揽到身边,叹口气道:“咱们都是父母不全的人,天底下没人会可怜咱们,咱们就只能自己可怜自己,抱团活着吧!”

山芋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依旧将不满挂在脸上的杨芍药,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那……那咱还吃吗?”

后天就是端午节,常家下人一早忙碌准备粽叶和江米,常九爷安排人把干儿子们都叫回来,下午跟他出去。常门八兄弟似乎都已司空见惯,早有准备的换好长衫来到常九爷家里等着,还带着从起士林买来的面包与蛋糕,谷雨见状,也跟着将身上收拾干净了听招呼。

常九爷午睡后起身,梳洗完后选了件深色长衫换上,带着这八个儿子和谷雨,一遛洋车浩浩荡荡直奔法租界。洋车从万国桥过河,经过紫竹林兵营,拐到威尔顿路上。

谷雨在天津挣扎求活的时候,也曾经进过租界,不过他之前那种打疫苗、拿针票、被洋人警察拿大棒轰、提心吊胆躲着大狼狗,偷偷的进租界,与今时今日可全然不同。常老八坐在人力车上,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踩着脚铃叮当响着直奔路口巡警阁子,他根本无须起身,翘着二郎腿与凑到跟前的华人巡警报上名号说了几句,伸大拇指朝身后一挑,法租界的华人巡警连忙回头跟洋人警官汇报,一边赶紧打开横杆放行。那背着两手站在一边的洋人巡警,在车队从他身前经过时,居然还举起右手抬到眼眉处比划了一下,他居然敬了个礼!谷雨跟在洋车后面惊讶的从他身前跑过,转身扭头回望那个洋人警官,他真的是在向自己敬礼!

洋车停在一栋精致漂亮的小洋楼门口,常老八下车去摁门铃,谷雨悄悄上前半步,拉动前人的衣袖轻声问道:“七哥,这是谁家?”

“朱大律师家。”

“大律师?七哥,大律师有多大啊?”

“嗯……”常老七想了想答道“跟他说俩小时的话,就得给他半根金条。他办两个案子就能挣一辆小汽车。”

谷雨吐了吐舌头,缩了头悄悄回去站到队列最后。

院里响起一声清脆的“来了!”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推开屋门走下台阶,快步穿过前院打开院门。“常经理您好。”

“哎呦,可不敢劳烦大小姐亲自来开门。”常老八后退一步连连抱拳,向对面这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客套。

“我父亲说了,下午常叔要来登门做客,我怎么还敢让下人们来开门呢。常经理请进,常叔您请进。”

少女一边将常门诸人让进院子,一边指挥下人接过带来的礼物,又紧走在前面替常九爷打开屋门,将他让进客厅。

长绒地毯从门厅外一直铺到里屋的墙根下,常九爷迈步进屋,常家八子和谷雨都自觉的站在屋外等候,没人敢跟着常九爷进去。时值初夏,洋楼一层的窗扇俱都敞开,屋内西洋风格的装饰与家俱尽入眼中,从沙发到楼梯、从餐具到钢琴,无一处不透着精致与奢华,令站在屋外的谷雨看的瞠目乍舌目眩神摇,心中暗自感叹,今天算是大开眼界。

少女在屋内亲手摆开红酒、果品与西点,同另一位西装怀表的英俊男士一起招待常九爷,沙发上坐着朱大律师,一身衬衣领带背带西裤,略有些身材发福。

屋子里通风雅致,院里却是日头正晒,常门八子和谷雨在院里站了半盏茶的功夫,身上的热气就凝出汗了,领口与后背都见了湿印。朱大律师在屋里远远望见,让女儿捧了两套茶具出去,摆在紫藤花架下面的园艺桌上,请几位过去歇着。

朱家大小姐笑着走到诸人身前,摆了个邀请的手势:“各位常经理,天气太热了,我准备一些冰镇的印度红茶,请几位来这边小歇一下吧。”

常家诸人纷纷点头道了谢,走过去坐下喝茶,顺便把领扣解开透透气,上等红茶配以解暑的冰块,一杯入喉真令人有飘飘凌云之悦感。

可走过去坐下喝茶的只有八个人,谷雨依旧束手站在原地未动。朱家大小姐等了等,见他依旧不动,笑问道:“你也请过去小歇一会吧,家父和常叔好久未见,恐怕还要多聊一会呢,如果是喝不惯红茶,那就给你换苏打水如何?”

谷雨连忙侧了身微微鞠躬道:“可不敢劳烦大小姐招待,只是九爷没发话,我不敢擅离。”

此言出口,声音虽轻,屋内与花架之下却都是一静。坐着喝水的常家几位哥哥,脸上就有些发红,眼神也有些游移。屋里常九爷哈哈大笑道:“去吧!坐下尝尝大律师家的苏打水,这可是一般人喝不着的。”

这一天雨后少云,难得的风清气凉,常九爷晚上喝了两杯直沽高粱酒,看着在一边伺候碗碟的谷雨,忽然开口问道:“你属什么的?”

谷雨答道:“回九爷,我属蛇,是腊月蛇。”

“哦?你也属蛇?”常九爷打量了谷雨半天,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我问你,你知道我名字叫常出海,为啥别人都叫我九爷吗?”

谷雨皱眉片刻,答道:“老辈子人管蛇叫长虫,传说蛇出海便能化身为龙呼风唤雨,常爷您的名讳就是借了‘常’与‘长’的谐音,取了出海化龙的意思。而老话里还有九蛇出一龙的说法,所以别人都尊称常爷是‘九爷’,所以您收了八个义子,都是在这‘九’字上做文章,所以常爷您就是蛇中之王,您就是龙。”

这番话说到了常九爷的心里,他仰头大笑,“孩子!你是个有心的,我很喜欢你,你可愿意做我的义子。”

这问题来的突兀,义子二字入耳,牵扯出谷雨心里对爹娘哥哥的那一缕亲情,亲情已逝,伤疤犹在,勒的他手臂发疼。

还没等谷雨想好是否答应,常九爷摆手道:“去,先把纸笔拿来。”

常九爷问谷雨是否认字,谷雨摇摇头。常九爷就在纸上先写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写了谷雨的生辰,“明天你去趟南市,找相士叫‘一枝梅’的,让他批一下。咱爷俩是否有缘,还是要看老天爷的安排。”

当晚在杨芍药家里,山芋举着这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兴奋的语无伦次,“谷雨哥,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你想想常九爷那是什么人物?跺跺脚就能让南市颤三颤呢,你抱上他这条粗腿,可就有盼头了。有他老人家调教你长本事、长能耐,等你开门立户之后想要回家报仇,那还不简单?”

谷雨看了自己兄弟一眼,叹口气道:“可常门是干赌行的……。”

话未说完,就被杨芍药打断,“赌行怎么了?天津卫想给常九爷做干儿子的人,能从南市一直排队到三岔河口,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呢。”

看着大瞪两眼的杨芍药,谷雨摆摆手道:“我爹跟我说过,人活一世,吃喝都是小节,但嫖赌毒抽不能沾,这三样是要害人致死的。这些日子我在常门,也跟着看赌场、收印子钱,亲眼见着多少凄惨事情。”谷雨停了停,下意识扫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墙角里糊纸盒的蔡蕙雯,“我要是靠着这样的手段报了仇,那我跟马善人又有什么区别?”

山芋急的连连摇头,想要说话却被杨芍药在旁边伸手按住,她抢过话头道:“谷雨哥,你爹的话自然要听,但是这也没要你去嫖赌抽啊。再说了,赌场里养的这些人也要吃穿过日子,不赢钱不收债人家靠什么吃饭?愿赌服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什么凄惨不凄惨了。有些人凄惨……那是他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三人说了半天僵持不下,杨芍药恨恨的拍着炕席,坐在墙角的蔡蕙雯停下手里的活计,把小木棍插回浆糊筒里,捏起围裙来擦了擦手,抬头望向谷雨,“谷雨哥我问你个事儿吧。”

三人齐齐转头望过去。

“要想扬名立业,不外乎三条出路,读书当官、做生意当大掌柜、混江湖当大爷。前两样是正路,可谷雨哥你认字吗?有本钱吗?”

谷雨愣了片刻,摇摇头。

蔡蕙雯又等了片刻,继续道:“你说赌行凶恶,但你要是怀着善心,想来你也做不出凶恶的事情来。而且你大可以在心里发愿,凡做一件恶事,就必做一件善事补报,将来九泉之下,你也就不怕无法面对家人了。再者老话里有‘杀人放火受招安’。将来等你了却恩仇之后,也有的是金盆洗手回归正道的机会,到时候济老弱、开善堂、买义地,多少好事随你挑着做。可眼下,你要是驳了常九爷的面子,你还有别的安身去处吗?”

这番话说的条理清楚,直接剖析谷雨现状,实在是除了入赌行之外无路可走,根本没有挑三拣四的机会,而且连以后如何改邪归正都替谷雨想好了,更清清楚楚的提醒谷雨,这事怕是由不得他左右。

谷雨仰头望向房梁,想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他原本就不是蠢笨之人,只是之前几番经历,令他心里对赌行太过抵触,此时蔡蕙雯几盆冷水泼上头来,足以令他清醒。

看见谷雨点头,山芋咧着嘴喜笑颜开,杨芍药却哼一声道:“看看,咱们说了半天好话,就不如人家数落他几句管用。”

谷雨捏起这张写着两排八字的纸签,皱皱眉道:“这事光我乐意也不成,必须的过八字相合这一关。”

“那咱就去求‘一枝梅’成全。要不……要不就给他点好处,让他笔下留情。”山芋爬在炕桌上,探过身子来出主意。

“不可能!这是常九爷的八字,纸上写着他的名字呢,‘一枝梅’有几个胆子敢瞎批?你把头磕掉了都没用!而且人家‘一枝梅’在南市的相馆有内外三间房,比一般的铺面都大,那真是日进斗金,你能拿出什么好处来让人家看上?咱们把兜底都翻过来能凑出一块钱吗?”杨芍药扭过头去,皱着眉头把山芋的想法否定了,“那就……要不咱不找一枝梅去,咱自己写一个拿回去给常九爷看?”山芋又出主意道。

“哎呀!”杨芍药实在忍不住,抬起胳膊肘顶了山芋一下,“你这都是什么馊主意啊!你当常九爷是傻子吗?我听说‘一枝梅’动笔都有花押的,你想随便写俩字拿回去?上面该写什么字都不知道啊。”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寂,谷雨长出口气,直起身子道:“别乱想了,我明天拿着这张纸去趟南市,成不成自有天意。真要是我和常九爷八字相冲,咱弄虚作假不是害了常九爷吗。常九爷对我有恩,我决不能做一丁点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情。”

谷雨站起来要走,蔡蕙雯却起身将他拦住,“谷雨哥,你不识字,去相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说,这事还是我替你去吧,我把‘一枝梅’的批字拿回来,你明下午回来取就行。”

谷雨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人家写啥我也看不明白。行,那你受累跑一趟吧。”

第二天一早,蔡蕙雯睁眼起床,却看见杨芍药早就穿好了衣服,坐在炕头上看着她。

“哎,你不去车站卖烟卷吗?”蔡蕙雯揉着眼睛发问。

“我跟你一块去南市。”杨芍药盯着她答道。

蔡蕙雯自然看得出她脸上的警惕与不信任,淡淡点头道:“好,那你先借套笔墨来。”

“你要干什么?”杨芍药起身从炕头跃下地,把谷雨留下来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签抓过来捏在手里。

蔡蕙雯有些无语,看着杨芍药片刻,低声道:“你信我,不管到何时何地,我都绝不会害他。而且……而且你的东西,我也不会去抢。”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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