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甘罗 正文 九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九

风萧萧，车辚辚。

甘罗与其随从夜宿晓行，涉水跋山，及进入赵国境地，已是人困马乏、精疲力竭。

连年战争，田园荒芜，村绝人烟。沿途时常遇见拖儿带女、蓬头垢面的逃荒灾民，瞪着一双饿蓝了的眼睛，凶狠狠地望着他们。尤其些争食人尸的野狗，那些立在骷髅上的乌鸦，更是令人惊心寒魄。

坐在轺车上的甘罗只得放下帷幔，闭上眼睛。轺车在坎坷的土路上无休止地颠簸着，他一次次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去思考见赵王后的对策，然而，刹那间心里又象一团乱麻。他那俊秀红润的面庞一天天变得瘦削灰暗。他那血气方刚的豪情也一天天消失殆尽，变得浑浑噩噩。倦慵、闷烦、怅惘、困惑，无时无刻不在骚扰着他。白天越是困乏，黑夜越是失眠。刚一合眼，又被恶梦惊醒。脑袋涨得象篓斗，疼得就要炸开。口中象嚼着黄连，又苦又涩……

记得，秦王所赐御酒，喝时就是又苦又涩！

有人说，秦王时而高雅如菊，时而残暴如剑。也许有些道理。他买在是个难以琢磨的人。刚见面时，把手抚肩，问寒问暖，让你不必拘礼，何等亲热？然而，蓦然变脸，两道剑眉倒竖，一双鹰眼逼人，刀刻一样的嘴唇一开，牙缝里都往外出凉气，谁不吓得打寒颤?

且不论吕相国人品如何，于辅佐秦王执政，于秦国立业强兵，确乎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吕相国乃东方大贾，为国事解囊奉献从来不遗余力；其门下食客三干，使诸子百家各种人才斐然争入事秦，秦方能称雄七国，图谋统一大业。吕相国之卓著功勋，实不在商鞅、张仪、范睢诸人之下。如今秦王对他尚且疑忌不恭，还能诚心信托何人?记得秦王派内侍送来御酒之时，吕相国率甘罗等人一起跪拜迎接，但他满脸阴云终未开晴。及到宵宴同饮御酒时，他已告病而退。见此情景，作为晚辈的甘罗，自然心内又苦又涩，喝下的御酒也是又苦又涩……

还记得，临行那日，雄鸡初啼，晨星未落，相府大门，即已大开。吕不韦在甘罗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迈出门槛，众人簇拥跟在后边，直送甘罗至轺车之下。为不惊动咸阳百姓，吕相国决定，将往常迎送礼乐仪式一概免去，让甘罗于黎明之前悄无声息地启程上路。

“斟酒!”吕不韦向仆人一挥手，“要满觞!”

在吕不韦双手捧觞，甘罗跪接之时，两人的泪水都流下了面颊。甘罗举觞，一饮而尽。那心内也是又苦又涩，那酒味也是又苦又涩。

“甘罗，此行出使赵国，如入虎穴，务必胆大心细，三思而行。

前去艰险虽多，只要你深思广虑。不乱不慌不屈不馁，我料定能成功……”吕不韦紧握甘罗那纤细的小手，半天没有松开。

“老相国嘱咐，儿臣铭记不忘。只是朝中诸事纷繁，人心难测，万望老相国多多保重。”甘罗说着又跪拜下去。

“甘罗，社稷之臣处世，惟念为国建功立业、青史留芳。若瞻前顾后，则难成大事。此去任重道远，万万不可为老夫之安危分心！”

吕不韦一把将甘罗拉起，甘罗那双小手都给攥得酸疼了。

甘罗坐在车厢内，一双小手相互揉搓着，纺佛至今还有点酸疼。眼中不知何时竟流下了泪水。人世沧桑，官场沉浮，龙争虎斗，胜败祸福，皆刚刚进入甘罗那幼小的心灵，他感到是那么陌生、迷茫、虚妄、沉重、残忍……

“甘罗，你病了？这头都烫手了……”与甘罗同坐一车的吕福，用手摸着甘罗的额头说，“到前边驿站歇息几日吧。”

“不妨事，赶路要紧。车队已到何处？”

“前面就是丹水了。”

“啊!至丹水岸边停车……”

甘罗未及轺车停稳，即跳了下去。任吕福在身后呼唤，他只是不理，竟冒着晚秋的凉风，沿河畔走去。吕福他们哪里知道，这就是二十年前秦赵长平之战，秦帅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的地方。当然，甘罗也只是听长辈们讲过，长平战后，尸体堆积成丘，平地积血三尺，尚可漂杵。杨谷之水，皆变为丹，方易名为丹水。后武安君白起下令收集赵卒头颅，聚于秦垒之间，渭之头颅山。头颅山今在何处，甘罗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这丹水河畔被冲出的灰白色的残骸断骨，却处处可见。突然，他发现脚下的白骨上竟还扎着一支已锈成墨绿色的秦制铜簇，再细看，那骸骨上竟明显地有刀砍之痕。是啊．长平之战秦卒亦是死去过半。这六七十万的战死者，哪个不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躯？秦赵本是同祖同宗！祖宗啊，你的子孙为什么要相互残杀?甘罗望着夕阳残照里那如血的丹水，凄然长叹一声，他要凭吊那些冤魂，默默跪拜下去……

白起呀，何残忍如此？你真是人世间的凶煞恶魔！坑杀四十万生灵啊！四十万屈死鬼，他们会饶过你？你这千古不赦的罪人!

“甘罗，婆婆妈妈，瞻前颐后，终不成大事。”吕相国那屡屡警戒之语又响在耳边。甘罗起身，弹掉身上的尘土，慢慢地抬起头来。不错，正是长平之战这四十万具尸骨，造就了白起这位名扬天下的常胜将军！按吕相国的教诲，社稷之臣处世，唯念为国建功立业……不，至少不能效法白起靠血腥坑杀降卒而成就功名！以往，在家时和李斯等人评论自起的功过时，尽管甘罗的见解与众不同，然而，只有面对丹水才有今日这深切的感触!

李斯说，长平之战使秦国声威大振，从根本上扭转了战局，为秦并吞六国奠定了基础。甘罗却指出了事情的另一面，这次惨绝人寰的坑杀，已激起各国的惶惧与仇恨，使他们看到了降秦的下场，谁还敢重蹈覆辙？唯有死战、坚守、振作、联台，才是唯一出路。这无疑推迟了秦统一六国的进程。李斯听后，赞叹不已。自此，对甘罗刮目相看，二人过从甚密。甘罗于出使前夜与李斯告别之时，李斯既歆羡甘罗年幼得以重用，却又流露出自己怀才不遇的郁闷。

人啊人，唉！

要论功勋，不管怎么说，在秦国确买无人能与白起相比，可他的下场呢？竟破秦王逼死于杜邮！由此，甘罗又想起了吕相国，他将来的下场如何？看秦王对他的冷淡……甘罗不敢往下想了，他的心绪又乱了。也许，在他这个年令，就不该懂这么多事情!

甘罗沿河畔默默前行，突然，一个骷髅出现在脚下，只见一群黑蚁一群黄蚁从那眼窝里、鼻穴里、齿缝里，钻进钻出，相互撕咬。他望着望着，呆了，蓦地一阵大笑，身子往后一仰，便直挺挺昏厥过去。吕福慌忙将他扶起，抱至车上，连揉带唤，好半天，甘罗才苏醒过来。自此，甘罗便落下了一个头疼昏晕的疾病。

甘罗一行车队，渡丹水之后，只得歇息了两天。吕福总以为甘罗中了邪祟，日夜烧香祈祷求神拜仙，既担惊受怕，又里外忙碌，也差点儿累垮……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