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辱 上卷 第七章 精心安排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孩子们十分崇拜新来的左红老师，他们争相向同龄的其他小孩子们炫耀自己学来的知识。但是左红却丝毫都不重视这样的崇拜，他另外有地方需要花费大量心思。任这些小家伙们做什么，左红只管耐心对待。冷静、公正、喜怒不形于色，然后受人钦佩、爱戴，可以说，左红的到来给盛家扫去了一切旧有的烦闷。他是一个优秀的教员，但是对于盛家那种做作、优渥、雅致、安逸的生活，左红感觉到的只有仇恨与厌恶。

有几次盛大的宴席上，左红甚至控制不住对周围一切所怀有的仇恨，十一节那天，赵安义工程师在盛福成书记家中做客，他简直成了谈话的中心，热情洋溢地歌功颂德。

左红借口去看孩子们的功课，这才跑出来，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看着外面的景色感叹：“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这样的违背良心。就好像这居然成为了美德，一个依靠建设全县百姓生死存亡的水利设施的权力而发了大财的人，却又那样被人们奉为榜样，摇晃着孩子的脑袋，让他们如此这般。可怕、真的是可怕，但是，他难道不可恨么？这样的人都是可恨的！”

十一节前几天，左红独自在浦水河边上散步，一边念念叨叨着什么之乎者也，南边再走几步路就到了扬子江，那里有一个亭子，人称阅江亭。他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哥哥从林荫道远处走来，这个粗鲁的工人看见左红漂亮的衣服和干净的脸蛋以及整洁的外表，感觉到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和蔑视，他们妒火中烧，于是冲上前去把左红打了一顿，一直打到他浑身是血，昏死过去。后来左红的哥哥实在害怕打出人命来，

盛家太太到外边来散步，赵安义工程师陪在身边，身后的则是盛礼，他们忽然地看见左红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甚至以为他死了。这下可怕盛家太太急坏了，她那样地激动，直让盛礼吃惊，也让赵安义工程师颇为嫉妒。

不过，赵安义工程师的嫉妒显然太早了点，左红虽然觉得盛家太太风韵犹存，但是这种美的感观，让他对她万分憎恨，他甚至认为这是上天阻止他成就伟大事业的第一个绊脚石，他差一点掉进这个陷阱里。他开始尽量避免同她说话，想要让她忘记自己第一天见面时的可爱的窘迫。

盛家的侄女很快的就爱上了这位年轻的家庭教师，她开始使劲地在自己的叔母的面前念叨左红这个名字，甚至因为这件事情，她得罪了另外一个追求她的年轻学生。有一天，左红听见这个年轻学生对盛礼说：“就是这个乡下的穷小子，居然让你如此坚决地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左红平白地受了冤屈，但是他并不在意，他反而更加注意自己的仪表了。这样的俊美的外表，加倍了赵安义工程师的妒火，他甚至公开说，一名优秀的青年学者，是不应该这样精心打扮自己的，左红甚至不再穿以前那一身朴素的装束，反而开始穿上了稍微时髦一些的衣服。

盛家太太注意到左红与盛礼经常在晚上一起散步、聊天，后来盛家太太又了解到，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因为左红的衣服甚至不够穿了，以至于时常地要送去外面洗，后来觉得这样开销太大，盛礼居然主动地来帮他洗衬衣。这种极端的贫穷盛家太太从来不曾想象到。盛家太太内心有一种没来由的感动，她觉得应该送一些礼物给左红，但是她又不敢，内心的矛盾让她十分痛苦，在此之前，左红这个名字，只是她内心欢愉、快乐，使她无限轻松的一个特殊的词。她一想到这个词，就会非常开心。现在呢，她只会觉得焦虑不安，她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同丈夫说一说。

“愚蠢！”盛福成书记回答道。“给一个努力工作的人，怎么能给予礼物？这种物质刺激，只有当他们十分怠惰，不愿尽力工作，或者想要离开的时候，才能用上的！”

盛家太太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可笑，但是自己的丈夫坚称这是为人处世之道，尤其是领导的高深莫测的权谋手段。要不是左红的到来，盛家太太是从来不会明白这种思想竟是那样的愚蠢、可耻。

“这可怜的孩子，真是不容易。”盛家太太看着左红。

渐渐地，她开始习惯左红的缺东少西，不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有的女人，你只需要认识她半个月，就会发现她们简直就是白痴无二，盛家太太就是其中之一，她对人生毫无经验，平日里寡言少语，命运只是把她丢到一群粗鄙不堪的人群众，然后那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对这些人的行为浑然不觉。

但是只要她受到过一丁点教育，她那淳朴的天性与灵活的头脑就会瞬间引人注目。这位名门之后拥有足够的理智，她把许多事情看成是荒谬的，然后很快地、果断地忘记掉。不过她自己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新思想可以代替这些被她忘记的东西，所以结果我们就可想而知了，她忽然地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她的貌美如花以及如今的风韵犹存，让她仍然成为了人们敬重的对象，她的丈夫身居高位，自然也可以让她成为人们阿谀奉承的目标。她表面上看十分随和，善于克制自己的任何意愿，其实她的这样的精神状态不过是因为她那种高傲的脾气。如此谦逊、温柔的女人，在左红到来之前，她只关心自己的孩子们，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欢乐、他们的一点一滴，都是这个女人的生命的全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充斥了这颗心的全部。她从来不管自己的丈夫是否在外边花天酒地，这一点让所有男人都不止一次地教导自己的妻子应当努力向她学习。

盛家太太从来不愿对人说起，她的孩子又一次发烧，几乎让她觉得这个孩子就要死去一样，她几乎哭瞎了自己的双眼。结婚的最初几年，倾诉衷肠换来的只是丈夫粗暴的大笑，耸耸肩膀，或者冒出几句傻女人的怪念头之类的笑话和俗语。这种笑话或者俗语，一旦与孩子们的病情相关，，就好像一把尖刀插进自己的心脏。度过了少女时代和青年时代的那种殷勤、腻人的奉承以后，痛苦成为了她的第二导师i，她学会了太多的东西，但是她太高傲了，所以又把这些忘记了，然后又忘记了痛苦。她觉得所有追求她的男人，无论盛福成还是赵安义，都是一路货色，粗鲁、愚昧、以及对一切与升官、发财、扬名立万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并且对所有质疑他们的推理和质问都无比仇恨。

不过在她看来，这些都是男人必备的基本素质，就好像女人爱穿漂亮衣服一样。

许多年以后，盛家太太对这种男人还是感到不习惯和自然而然地疏远，不过她还是得生活在他们中间。

左红的成功大概就在于此，盛家太太对这个高尚而又纯洁的心灵充满了同情，从中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以及美妙的、洋溢着新鲜事物的快感，和魅力的影响。她很快就原谅了这个乡下孩子的无知和幼稚，这无知和幼稚也是左红的又一可爱之处。虽然偶尔地，左红会显示出自己举止的错误，但是盛家太太发现，纠正这种错误居然也是乐趣之一，甚至与左红的交谈也成为了值得一听的东西。哪怕是一只野猫被汽车轮子碾压成了一张肉饼，这种事情她的丈夫听了哈哈大笑，但是左红却眉关紧锁，渐渐地，她觉得这个年轻学者具有宽厚、仁慈的品质。她把这些美德在高贵的灵魂中激发出来的同情甚至钦佩都一无保留地交给了这个年轻学者一个人。

在省城，左红和盛家太太的关系将会非常简单，在那里，无数剧院都在上演着年轻小伙儿和少妇之间的故事，观众们会为他们不敢争取的激情伤心哭泣。从而让剧本作家赚取自己的一份口粮。

不过，在我们的比较阴沉的天空下，一个年轻的、贫穷的人，只能够野心勃勃，因为他那颗年轻的心需要一些轻松和放空。所以他绝不会大胆地越雷池一步。

盛家太太想到这个年轻学者的贫穷和不堪，常常心头一热，流下眼泪。有一次左红看见了，她哭得正伤心。

“您有什么伤心事么？还是孩子们又病了？”

“不，左先生。”她说道。“要不，你把孩子们带来。”

但是孩子们还没有找到，她只是把左红带到一边，忽然拿出了一沓钞票。

“你看，我想你现在的生活是很清苦的。要不，你拿去给自己贴补一些衣物，不过呢……”

“不过什么？”左红问。

“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家先生知道。”

“您应该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士可杀不可辱。”左红站在那里，挺直了身子。“您看，我是绝对不会瞒着盛福成书记任何事情的，尤其是在关于财产方面。”

盛家太太早已慌了心神，她十分害怕。

“自从我来此地工作，盛福成书记已经每月支付了我的工资。我可以随时把手账拿出来，给任何人查阅。”

盛家太太慌慌张张地回到自己屋里，好几天她都躲着左红走路。她借口不救无意中让他经受的冒犯，于是容许了自己给予他更多的温存。这种态度的新鲜感让她整整幸福了一整个星期。结果，左红稍微平复了心情，但是他远远还没有到有好感的什么态度。

“看看，有权有势的人就是这个态度。他们侮辱了一个人，居然好像还是在发善心一样。”

盛福成书记得知这件事之后十分光火：“你居然让一个乡巴佬侮辱了你？”

盛家太太十分厌恶这样的用词。

于是盛福成说：“不行，这样他会觉得我们好欺负似的，我们必须羞辱回去！”

盛家太太坐到椅子上，心疼得要命。

第二天，左红遇见了盛家太太。

“左先生，你觉得我家先生这个雇主怎么样？”

“我还能说什么？”左红苦笑着。“他昨天给我发了两百元奖金。”

盛家太太心理没了底，只是望着左红。

“来，你跟我去一下书摊。”盛家太太忽然大胆起来。

她居然带着左红来到了街边一家比较大的书店，不顾这些人的书颇为让人议论纷纷，甚至买了许多外国的著名作家的原版书，借口则是给孩子们买，但是谁都知道，这是左红好奇的一些书籍。

她感觉到身心的愉悦，因为她竟然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俗的所在，烟火的气息让她觉得自己大胆贸然地采用这样的办法来补偿左红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至于左红，由于第一次见识这样多的书籍，于是便使劲捉摸着，自己这样一个沉稳可靠的纯粹人物，究竟如何才能得到其中一两本。这样的专注使得盛家太太还以为自己的行为得到了左红的认可，她是那样的开心。

这些书买回来后，盛福成书记起初认为这些洋文不过是一些腐朽文明的残羹冷炙，但是后来他又觉得如果让大儿子进入军校以后居然突出地读过这些书，那么对未来的发展一定是有用处的，所以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我一向认为，一位有远见的领导者。”左红这么说。“是应当多读一些别人没有读过的书的。”

盛福成书记仿佛认可了一部分。

“但是。”左红继续说，这吸引了盛福成书记的注意力。“如果您的名字出现在了账簿上，或者说您被人看见去买这些并不是中规中矩的书籍，那么是不好的。”

盛福成书记的眉头忽然舒展了许多。

“所以，对于一个学英文的学者而言。我去买这些书，便不必有所顾忌了。”

盛福成书记显然很高兴。“嗯，这个主意不错。”

“不过应该明确规定，这些书籍只供家中的成年男性阅读，因为您具有较强的辨识能力。而我出于专业研究的目的，也应该有权阅读。至于其余人，为了避免他们遭受荼毒，所以必须禁止他们接触这些书籍。”

“对，这样很妥当。”盛福成书记这么说道。“以及一些小册子，也要禁止掉。”

左红自豪于自己这次小谈判的成功，这种骄傲超过了盛家太太对他的偏爱之情。不过，这种感情只要左红愿意，那么他一定可以一眼忘穿盛家太太的小心思。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