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灭 正文 无奈

作者:言忻 分类:玄幻奇幻 更新时间:2023-03-05 10:54:26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一

五月天出新专辑了,纪邃。

接连两个星期,天气都很差劲。雨水硬拽着天空拉下好长一张臭脸,坠地般的沉重。心情也被天气沾染上阴郁色调,像抹不开的厚重颜料。

于是,偶尔出现的大太阳,便成为惊喜。恨不得摊成喜洋洋的土豆,滚来滚去地晒。

----必须用一连串的惊叹号才能表达的雀跃。

上午坐在大教室里听“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

----大学里专门提供大而舒适的空间给学生聊天、发臆症、逃课的课程。

我坐在临窗的位子上,清晨的阳光刚好斜射进来,铺在身上是真实触觉的暖。前排女生在低头织一条浅灰色的厚实围巾---显而易见的男生式样。害怕被老师发现,所以频频抬头。女生的耳朵轮廓被光擦出金色的线,干净得接近透明。

扭头看窗外便想起你。

心情像是被随手抛在清晨草地上的毛线球,毛茸茸的粘上枯萎的落叶梗,滚出好远。

两年前的高二。

高中学校是由有些历史的私塾改来,校园里种着相当数量的树。那些上了年纪的树干,上面遍布着斑驳的青苔,茂盛繁密的枝叶纠缠在一起,和旧旧的红砖房子相互映衬。

高二年级的教室都在一楼。不论从窗口还是教室门望出去,都是满满的绿。

如同所有高中一样,放学铃声一响,所有的学生都会迅猛地拥向校门口。几分钟后学校便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同学,再过几分钟便空无一人。

因为连续两次测试成绩略微下降,放学后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走出办公室,太阳已快下山。下楼梯看到楼梯转角的某个教室,迟走的值日生正在检查电扇电灯开关,并准备锁门。我担心自己教室的门被锁上而没法拿书包回家,加快了脚步。

----空无一人的教室,你穿着西瓜红短袖T恤,坐在正中央的课桌上。

残余的小块阳光映在黑板和墙上,黑板上还写着“明天早自习前交卷”的粉笔字,雪白墙面上的课程表和视力表由于胶水脱落而翻折起一个角。

你的背影瘦而颀长,依稀可以透过衣料辨认脊椎骨的轮廓。你闭着眼睛听歌,手闲适地撑在身后的桌面上。长腿曲成紧凑得弧度,较大在前排的椅子上轻轻打着节拍。

夕阳在你身后笼罩成浓墨重彩的流动色泽,树影深深浅浅地落在课桌上,勾画你清瘦的轮廓。这无比强烈盛大的美好,戏剧性地呈现在我眼前,毫无预兆。

我静静地站在床边,小小的惊艳。

你我并不是熟识的同学关系。你成绩太差劲,而我是老师每次考试后都会用诸如“看看人家怎么就可以做对”的话来表扬的学生。大家各自有不同的朋友圈,互不打交道。

不知过了多久。你噌的一声跳下课桌走出教室门。我下意识地朝墙挪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巴。你经过我身边时并没有停顿,边走边说:“走之前记得把门窗关好。”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你却突然折回来在我面前晃了两下,坏笑着说:“盯那么久,要不要知道美少年在听什么?”

我难为情地低头不说话,你伸手把耳机塞进我耳朵。

----“《知足》,五月天的。是很喜欢的乐队。”

----“噢。”

----“我每次听歌都开最大声,所以你讲话我完全听不到噢。”

----“.....噢。”

怎么去拥抱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歌的尾声,你拉下我的耳机线,重新塞回自己耳朵。连再见也没说,便自顾自走开了。我望着你东摇西晃的闲散背影,直到你消失在红砖走廊的拐角处。

绿树阴影影绰绰地交错,少年戴着耳机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夏日的蝉鸣拉长一整个记忆。

此刻的你,会在哪里。

----“嘿,林王朵!过来帮你介绍!”

远远看到同社团熟识的女生,站在拉面馆的门口欣喜地伸长手臂招呼我,身边站着一个暗紫色连帽外套的男生。我眯起近视的眼睛,裹紧外套快步走过去。

已经过了进餐时间,暗色暖灯的拉面馆仍然挤满了人。搁置在门口的大锅,煮着咕噜噜翻腾的沸水,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不要辣椒少放盐,多放蔬菜。”暗紫色外套的男生扭头叮嘱老板。

我踏进门,一般说着“冷天气让人没斗志哈!”算作打招呼,一边心里嘀咕着“盐和辣椒都不加还怎么吃”,被女生亲热地挽起胳膊。

“这个是环境工程班的班长翟理,优秀得不得了噢。”女生提高分贝,兴奋地向我介绍。男生一边羞涩地微笑着说“没有了”一边朝我点点头。

“这位是......”

“林王朵,我知道。”

女生正准备介绍,男生低低地接过话。

“呃......哈认识也不早说,真是,快过去找个位子坐。”半秒的停顿后,女生开心地扯着我过去。

从女生不停的讲话中得知了面前这个男生的些许。

翟理。除去“环境工程班班长”之外,还有一连串诸如“XX社团社长XX协会主席”的光鲜头衔。成绩很棒,受导师器重。到后来,细小到诸如“翟理他脾气超好的”、“口琴吹得很不错”、“要死啊这么优秀,没理由大二了还不找女朋友哎”的事情,也会在这样插科打诨的聊天中不经意透露。

可这样一个人,没理由知道我的名字。

我虽然心里纳闷,却又不好意思发问来打断这持续而友好的聊天氛围。

透过从拉面碗里升腾过来的小片烟雾,对面男生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我。

我笨拙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面。

“怎么了”晚上从图书馆一回寝室,便看到伏在桌子上哭得耸肩膀的某室友,我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

“看到男朋友和别的女生很开心地讲话,就闹了小脾气。”

“没想当真,只想闹闹,结果那位却真的生气了。”

其他室友一人一语地解释着。

“什么大不了嘛,再找一个就是,谁稀罕他!”正哭着的女生抬起头,带着哭腔的声调很高,突兀得像黑板擦的棱尖锐角划过黑板。大家赶紧七嘴八舌地围上去安慰。

“话说,林王朵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直只见你埋头学习。”

----“有吧。”

我转身去阳台收衣服,拉开玻璃窗,一阵大风把窗帘掀得老高。

“啊呀你从来没提过!我们认识不?”

----“高中的。”

“有戏吗?”

“没戏就别瞎浪费时间了。旧情人谁没那么两个,都过那么久了谁记得谁啊。”

----“呵。”

谁还记得呢。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该怎样形容你。

如果在大学,你一定是不受欢迎的男生。

寡言且嗜睡,眼神也不友好。走路姿势摇摇晃晃,还有些驼背。偶尔骂粗口,面对女生也不例外。和另外几个爱好逃课打架的男生一同,组合成老师眼中的“问题阵容”。

有一大堆不靠谱的谬论,却魔术般的让人信服----这当然是稍后才知晓的。

我把英语听力偷偷换成五月天的专辑,是因为想要接近你。

我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是为了和迟走的你赶同一班公车。

我送作业本到老师办公室不再经过黑板,改为绕过最后一排正趴着睡觉的你的课桌,从后门走出去。

在我看来,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有太大区别。

他们上自习故意大声讲话扰乱课堂纪律,你却只埋头听歌或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一起相互拉扯推搡着经过走廊,你却撇着嘴跟在后面,镇定地替别人屁股然后暗暗偷笑;偶尔斜眼瞥见你课本下压着的闲书,居然是《昆虫记》。

直到某天在开着昏暗顶灯的公车车厢里,你隔着两个拉环喊我:“喂优等生~这边有座位~”我有那么一两秒钟是愣在那里的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依次撑着各座位的靠背,低头受宠若惊地走过去。

你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山楂片抬手递过来。

我摇手,解释说从小对山楂过敏。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虽然也喜欢吃,但小时候吃了就浑身起红疹子。”

你略微惊诧地扬起眉毛。

---“知道打疫苗的道理吗?”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打的是小剂量的病毒。这样,身体会形成对这种病毒的免疫系统。”

---“不错嘛,果然是优等生......”你继续递来山楂。

---“当成小剂量病毒咯,吃一点又会怎样。”你补充一句,认真地努嘴。

“......那个,今天看到历史老师的老婆,给他送落在家里的茶杯和大门钥匙,”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试图像熟识的朋友般,用随和轻松的口气营造一场像样的闲聊,“真让人羡慕......”

---“为什么?”你不解地挪挪肩膀,皱着眉头扭头看我。

“历史老师快退休啦、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过差不多一辈子。细水长流的爱情真让人羡慕......”

---“哈,这算哪门子爱情。”你把头转过去,靠向座椅靠背,挺了挺脊背。

---“这叫合作愉快。”

我扭头看着你,终归陷于语塞。

末了,你伸手在裤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便侧过头去靠着车窗不说话。你的下巴像小弧度的锐角,霓虹街灯在你脸上接连一掠而过,拼凑成明暗剪影。

坐在你身边,隐约捕捉到几尺之外耳机里的轰鸣声响。那些断断续续漏在空气中的音符,被我在脑海中整合---果然是五月天没错。

如果记忆的风,在多年之后不经意吹拂撩起地上掩埋的积雪,什么会最令你动容。

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还是怪异的绰号。

是他老旧的课本,还是发黄的信件。

是一首曾经流行的歌,还是旧的粗棉格子衬衣。

你知道吗。

长大后,各式各样的小众歌手、地下乐队、外文歌曲把我的耳朵养得挑剔十足。听得多了便开始脱敏。我再也无法如同年少那样,被一首歌轻易感动。

但直到现在,每次一听到“五月天”,我仍是惊动。

如同那些“孙燕姿情结”、“陈奕迅情结”、“王菲情结”一样,我仿佛也患上“五月天情结”。就算人们嘲笑他们“一把年纪还吃青春饭”,或者讽刺“完全是伪摇滚”,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歌,已经不是一首歌那么单薄。而是用它们作为背景音乐,所经历的时光。

于是我想,五月天是连同那些干净羞涩的心绪一起,打上纪邃你鲜明的标签,包裹成最私密的东西,深埋在心底的了。

星期天全校无课。

风呼哧哧地猛烈拍击因为粗心而忘记关严的窗户,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好像要下雪了。

系办公室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灰黑天空涂抹着整个大玻璃窗户。我一个人趴在地上画一块足有半面墙壁尺寸的巨型宣传板。

本该有另外两人一同负责,可她们分别用“约会要紧”和“兼职在身”的理由,外加一致的“哎呀你人最好了~”的撒娇口吻,把它推给了我。想到自己这个周末也没什么事,也就没计较。

----“......林王朵?”从楼梯口传来男声。

正趴在地上用铅笔和规尺打格子的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手里拿着一叠白纸、正侧头看我的翟理。

---“......老师让我整理的教务文件,我弄好了。正好路过就送上来,反正我有办公室钥匙。”他看到我疑惑地盯着他,扬着手里的白纸解释道。

---“做宣传板吗?”他又扫了一眼整个布局。

“嗯。”我应了一声。

---“那其他人呢?”

“她们有事。”

----“有些过分哪......”他走上前来,蹲在宣传板的对面边上,“......这么大一块板子,一个人怎么可能画得完?”

我正准备解释说没关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由不得我推辞,他已经直接把文件搁在临近教室的窗台上,挽着袖子说,“来,我帮你。”

他俯下身,把散了一地的排笔和颜料盒归顺到一边,摆放整齐。帮我把巨大的宣传板搬到光线稍微明亮的走廊尽头处。打开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拿出抹布和小塑胶桶,跑去水管洗排笔和颜料。之后便像我那样趴在宣传板上,替已经手酸的我涂大块的颜料。两个人各自忙碌,便没再说话。

“你,”过了很久,我尝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第一次吃拉面,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很优秀嘛。”他抬头朝我笑。

“......”我被这样一句不能明确传达用意的回答截住了话,于是转移了话题,“......你口味不是一般的清淡啊。”

---“呵呵,你指不加辣椒少放盐?”他小心地将蘸着颜料的排笔搁在小画板上,甩甩发酸的胳膊,“也不是不爱吃,只是调味品对身体不好。”

“翟理你,”我顿了顿问道,“喜欢五月天吗?”

---“那类流行音乐啊,”翟理头也没抬地继续手里动作,“很少听的。”

结束时天色已泛黑。我很歉疚地向翟理道谢。

他挥挥手,笑着说,“晚上还有一个会,下次有时间就请我吃饭吧。”便大步离开了。

我认真地点头答应。

早晨总会有室友先你起床,掀开水绿色的窗帘让阳光倾泻,静止在牙刷和卡通口杯上。

走过学校的小湖,总会看见红发绳的女孩扬着脸背英语。

上午从教室窗口望下去,总会看见军绿色写有“押运”的车,载着满车的钞票开往学校里面的建设银行。

老师用多媒体教学前,抬手示意前后排靠前的同学把灯关上。

课间换教室时,偶尔看到在走廊上晒太阳的女生,灿烂地笑着把头埋进男生怀里。

中午在食堂里,再冷的天气,都会有穿着篮球短裤的男生滴着汗从身边经过。

下午开水房升腾起高高的白雾,天际由靛蓝过渡到沉灰。

突然想起的广播,巨大的声响总会惊者路上的学生。

学校附近的街角转角处,烤红薯摊冒着温热的蒸汽,老爹总会安静地坐在那里。

晚上宿舍楼旁的献血车一直如期而至,拖着满箱橘子的卡车总是停在路边。

深夜熄灯前躺在床上,总会有室友用软软的声音同男朋友打着电话,迟迟不挂断。

这是大学生活---眼下的生活。

它们像是和谁谁约定之后的坚持,或是赌气后的执拗,每天守在某个地方如期而至。不论你心情好坏,生活中终归又不肯改变的林林总总。

爱情在大家心中不再是停在花蕊间的一个笑眼,或者逆光涂抹的金色轮廓的剪影。

而是陪伴着一起吃饭上课上自习的男朋友女朋友。用来相互取暖,被笑称作“宁滥勿缺”的人;或者干脆是拥有能让自己安顿前途的家庭前景和经济实力的人。

会为了习惯而放弃心动,会为了安稳而放弃纯粹。

和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步履凌乱的庸俗感情,在高中时被大家一口否认“我到时候一定不会那样”,眼下却俯拾即是。

缺少变数,更无惊喜。

算是妥协吗。

昨天夜里又再梦见你,纪邃。

大暴雨的天气,闪电交错像超人的静脉。一只白黄大肥猫趴在我房间的窗台上,呵欠连天。你坐在他旁边戴着耳机,背对着我,望着窗外轰隆隆的雷雨闪电。一只手搭在猫的头上挠着,一只脚悠闲地晃荡着。你不知何时扭头看我,对我绽开笑脸。

眼睛纯澈清亮。

也不是没表白过。

高考备考前的某个夏天傍晚,家里的电话响起来,妈妈喊着“陌生号码哎,我锅里快糊了,快来接~”。

我哒哒哒地从房间跑出来抓起听筒,另一端传来你的声音,让我所有的细胞瞬间膨胀。

---关于饭后散步的邀请。

和你一起走在小区院子的林荫路上,路灯渐渐亮起来。

微风吹拂小腿,短裤摩挲膝盖,有点痒。

白天空气中滚烫的温度,在此刻变得温柔许多。路两边投下来的树影沉重静默,轻轻滑过你的瘦削肩膀。你穿着黑白相间的横条纹T恤和夏威夷大花图案的大短裤,脚下及拉着人字拖,始终走在离我半步之遥的左前方。

---“发现你家里我家挺近的,就出来走走。”你回头解释说。

“嗯。”我连疑惑和探究的闲暇都无,兀自紧张着。

走了没一会儿,我们转到小广场,随便挑了个花坛坐了下来。

小广场上都是饭后出来乘凉的人。

小孩相互嬉笑着从一边直接匆到另一边。男人们或抵着肚子或穿着白汗衫,围在一起借着路灯下围棋。用旧式收音机播放艳丽歌曲的大妈门,像模像样地拍成方队,跳着喜庆的舞。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坐在从家里搬来的小凳上,摇着大蒲扇笑着和对面的人拉家常。

你看着眼前的这些,嘴角始终上扬。

我们各自伸长腿,随意地闲聊着。从来没和你说过这么多话。

“xx这次英语测试进步好快,比我多九分哪。老师也表扬他了......”

---“你其实想说你很不服气。”

“......”

“xxx昨天向隔壁班一直暗恋的男生表白,然后他们在一起了,终于迎来春天的怀春少女哟~”

---“啧,别成怀孕少女。”

“......“

“前几天电视上讲一个残疾女生的辛酸奋斗史,一股崇拜之情从脚底板升腾起来,往上猛地蹿蹿蹿!”

---“......脚气?”

“喂!”

---“哈哈。”

第一次听你爽朗的笑声,竟然觉得很惊喜。你毒舌的特质显山露水之后无人能及。

后来,我们谈论到五月天。你眼里顿时流光溢彩,说:“我唱给你听吧。”我点头。

你唱,至少到最后我还有咸鱼,不腐烂的自尊。

你唱,水能载舟也能煮粥。喂饱了生命。

你唱,我好想好想飞,逃离这个疯狂世界。

你唱,我张开了手,却只能抱住风。

你唱,你心中一定有座浓雾的湖泊,任凭月光皎洁照也照不透。

你唱,谁的温暖的掌心,我着迷。

夏夜的星空,遥远而明亮。

你在我身边轻声唱着歌。就在我身边,抬抬手肘就能蹭到衣料的距离。

到最后,人群渐渐离散,整个广场只剩我们两个人。你习惯性地伸手掏出耳机,塞进耳机。我们都没再说话,沉默变得美好静谧。

“纪邃,”我轻声喊你的名字。你望着一只横穿广场中心的野猫,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寂静一片。刚洗完澡的你,身上散发着好闻的肥皂香,是如此静好的人。

我的心突突突地,像开过一辆大卡车。

“......很喜欢你呢。”---我知道你听不见。

“......要怎么办才好。”---我知道,你听不见。

左耳边流窜出一明一灭的萤火虫。

你在那个夏日夜晚以静默的姿态长久待在我身边,是受宠若惊的庞大馈赠。

你永远不会知晓,身边女生垂下头,悄无声息掉下的眼泪。

翟理打来电话说晚上一同吃饭,宿舍的女生起哄起来。

我围着厚围巾拉开门。刚走出宿舍楼,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天空已经在洋洋洒洒地飘雪。

---“很冷哈。”翟理明显等了好一会儿,使劲地搓着手。

“嘿。”我笑着跑过去。

一起走在路上,我偶尔冻得跳跳脚,他呼着白雾朝我笑。

雪势很凶猛,眼睛都睁不开。视野所及范围内满是飘扬的雪,风声凛冽地呼啸在耳边。走到临近的奶茶店,赶紧跑去屋檐下躲避风雪。

---“一下子居然下这么大。”翟理拍着羽绒服肩膀上的积雪。

我低下头甩了甩头上薄薄的积雪,不小心甩到他脸上。

他无奈地笑着擦脸,伸手拍我的脑袋,“小狗摸样。”

突兀的宠溺口吻和动作,让我有些不自在。我尴尬地笑了两声。

---“林王朵。”

“嗯哪。”我忙着拍打衣服上的雪,口里应着。

---“我们在一起吧。”翟理悄无声息地牵起我的手。

---“大家都觉得我们在一起挺好的。”

---“我们一定是,可以白头偕老的人。”

我抬头认真望着翟理,她的好看轮廓被闪烁的眼睛点亮。

眼前这个因为害怕调味品影响身体健康而拒绝咸辣,同时也拒绝所有激情和冒险的男生,温良又沉稳。懂得剔除生活里无用的细枝末节,能够把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懂得选择跟得上自己生活步调的人。

表白的话语,更像是一种冷静的邀请。

“可这和爱情有什么关系,”我直视他的眼睛无力地笑着,“是合作愉快更恰当吧。”

我抽出手,转身离开。

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

过两天即便是圣诞节的缘故,即使是下雪天,街上行人依然很多。

人们大声笑着交谈,成群结队或者成双成对地互相拉扯着,与我擦肩而过。超市门口搭起节日酬宾的舞台。橘色路灯含糊笼罩,营造温暖的节日氛围。商店的橱窗上是咧开嘴笑得欢畅的红鼻子圣诞老人喷漆,空气中满是爆米花的甜腻香味。

脑海里全是纪邃你零星的片段。

抬眼扬眉时的只字片语。戴着耳机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的寂静背影。倒影在公车车窗上的侧脸剪影。安静唱歌时翕张的漂亮嘴唇。

“把他放在心底就行了,快投入翟理大人的怀抱吧~”

“记忆没有任何重量,还是面对现实的好。”

“该不会要拽着高中的记忆过一辈子吧,那就可笑了小花蕊~”

室友苦口婆心的教导规劝---这样的道理明明比谁都懂。

根本同刻骨铭心的旷世恋情,沾不上一丁点关系。

同所有雷同的戏码一样,上演的是相似的青涩桥段,充斥着鼓鼓囊囊的少女情怀。始终羞于启齿的美好情愫,除去“纯真”的标签,没有任何意义。

我暗自的惊涛骇浪,从头到尾都以完全静止的姿态铺展,甚至找不到追根溯源的线索。

该怎样去追溯你才好。

经过的音像店正播放着五月天的新歌。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

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我眼睛隐隐酸涩。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我的思绪。我伸进厚外套的口袋中摸索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号码。

---“美女,你电话还真难弄到手。”戏谑的口气来自恍若隔世的熟悉声线。

---“一点没变样呢,没长进。”泄露温柔。

我抬起头,看到你。

你穿着黑色的立领外套,穿过那些来来回回的拥挤人群,穿过亮着灯的飘雪大街,走向我。

仿佛是穿越记忆里的夏夜,走向现实的寒冬大街,站在我面前。

---“哭起来也还是没声响。”你收起电话,压低的声音来自咫尺距离的额头上方。突然逼近的幸福,令我差点退缩。

你拉过我,缓缓揽入怀中。传递过来的温度,是一整个庞大安全的星系。

我捂着嘴,呜咽声终究冲破喉咙

十一

“其实我向你表白过。”

---“知道。”

“怎么可能。”

---“要不然怎么会挣扎两年,最后还是去找你。”

“可你戴着耳机......”

——“哪,那时候一首歌刚好放完。”

“......“

---“是上一曲和下一曲中间,几秒钟的留白。”

XW:

你那天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很投入的用右手捏着话筒唱《Melody》。侧脸很瘦,轮廓鲜明。少年的模样,皮肤像小时候一样黑。你果然不是现在流行的白皙清秀俊美型啊,虽然你五官还算端正。

我撑着脸非常专心的看你,各个角度。我旁边坐的也是小时候的玩伴,说话有点结巴的小刚。记得我们当年还一起笑他名字和语文教科书上的小红小明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我:“你看什么呢?”

我撇撇嘴,目光动都不动。她听话地侧头看,会意的笑笑就没再做声。

我觉得你今天看着又精神又和气,很舒服。除了你右手沙发扶手上坐着的女朋友。

她貌似百无聊赖,所以低头玩你的手指,翻过来又覆过去。你很合我心意的不耐烦起来,不过并未表现得非常明显。后来轮到我唱时,为了打破拘谨的气氛,我决定以破坏形象为代价来献身。我作为一个女生,非常不够矜持的扯着话筒线几步跨到屏幕前,一屁股盘腿坐在地板上,对着屏幕里陈奕迅唱的那首《K歌之王》,还没唱到副歌部分,不知谁很给面子的鼓掌。然后,坐在点唱机前的你也转过身来对着我鼓掌。因为看到你对我笑,所以后面的半首歌都不在调上了。

噢,还真失败。

后来轮到你女朋友唱。我很认真的看了看她。长得也很一般嘛,长头发,瘦高个,白皮肤。如此大众化,哪里好看了真是。明明唱的不好听,还硬是拽着话筒唱好长时间。高音唱不上去还尖着嗓子硬是往上顶,破音的话就转过头对着你笑。统统是TWINS的烂俗小情歌,真没品。

这场小时候院子里小伙伴的聚会,现在看来显得尴尬。

你带你女朋友出席吧,也不介绍一下。看看,现在每个人都如此默默地听你女朋友唱走调的歌,还小心翼翼得不能表现出不满。我旁边的旁边的管路已经睡着了。还真佩服,佩服他在这么难听的声线下也可以睡下去。哈。

看看,我说话越来越难听了。真是不够善良,这么爱嫉妒。

我嫉妒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我不明白,小时候住一个院子的小伙伴们在多年后重聚。期间很多人陆续搬走,像你像我;许多人正好要念大学了,像我像大憨;很多人有了男朋友女朋友,像你像吴中杰。完全可以用来回忆童年趣事憧憬未来的小小聚会,我们却拘谨的坐在这里听对于我们来说完全陌生的一个女人唱走调的歌,并且昏昏欲睡。

凭什么呢?你告诉我凭什么。

请原谅我对她的敌意。真的很讨厌,很讨厌。

你也很讨厌。

小时候和我玩跷跷板我以绝对对得起我“小胖妹”外号的体重,老师把你翘到天上悬着不下来。你使劲往下蹭也压不下来,怎么努力我还是在另一头的底端。其实我也想被这样跷上去试试,你却从来不给我这个机会。没等你变胖或是我变瘦你就搬走了。

坐单位的车去上学。你老是和车上的其他男生讲黄色小笑话,自以为这样就显得很成熟,还笑得无比奸诈,根本没注意到低着头脸红到耳根的我。

你真讨厌。

你声称发现了一条通往学校的秘密小道。我毫不犹豫的跟着你前往。由于刚下过雨路面很滑,素为你“秘密小道”又很泥泞。不够一切跟随你的我全身是你吧,还丢了一只鞋。

你真讨厌。

你带领我翻院墙,太高了我不敢跳。你就跳下去再翻上来再跳下去再翻上来,一遍一遍的演示给我看。我最后还是相信你的那句“哎呀,一点也不高,跳下去打个滚就没事了”,闭着眼睛跳了下去。最终的结局是我摔得怕都怕不起来被校长逮住。你也由于没有气我而去一同被抓获。但是,我拨那个不会因此而原谅你的。

你真讨厌。

小时候的盛夏夜晚,一起在顶楼上睡觉乘凉,仰躺着对着天空唱歌。你不怀好意的说:“来来来,咱比比谁唱歌声音大。”你老是如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让我很鄙视。我一边用力的提高嗓音一边斜着眼睛不屑的看你。知道楼下有人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转头看到捧着肚子笑翻的你才恍然大悟。

你真讨厌。

大概从小学二年级起你就喜欢打架,还老喜欢扯着我一起。我又不会打,只好在旁边给你加油助威。别人有时候会很聪明的袭击我,这时候你还要腾出手来保护我。有次我主动说:“你以后打架不用带我了。我这么碍事,又帮不了什么忙。”你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看不到你我打不赢啊!”听着这样的话心里又潮湿的感觉,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想。因此我只好跟着你南征北战,受了不少外伤内伤。

你真讨厌。

五年级时,你爸爸由于工作上的一念之差,进了监狱,你妈妈也早在这之前就和他离婚了。一瞬间你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孩。我跟我妈说把你收养过来算了。当时根本不懂抚养一个孩子有多困难的我,对父母的断然拒绝怀恨在心,那些太难整日整日谋划着如何拯救你。可是在某个早晨我准备找你一起上学时,却发现你们家大门开着,里面什么家具也没有了,更别谈人影。你连“再见”走没跟我说,就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蒸发?隐身?遁形?我都想过。后来就开始怀疑其你存在的真实性了。

你真的真的是,无比讨厌。

念高中,貌似在学校里看到你。带着复杂的心情尾随,果然是你,激动得无以言表。故意和你面对面走,却发现你连瞟都不瞟我一眼,好几次都是这样。到后来,我的朋友圈子和你的朋友圈子奇怪的融合发展。你在听到别人喊我名字时,依然没有任何异常表情,继续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我彻底绝望。

你看,怎么这么不公平。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却什么都记得。

你真讨厌。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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