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阑之眼 正文 第三章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芒星还未升起，浓云已被染成深浅迷茫的橘红，火堆不久前燃尽熄灭，现在在薄雾中散着驳杂的白烟。丹南和骆烟准备动身了，镜福林里的三天弥足珍贵，他们已经耗去了一天，时间更为紧迫。

骆烟想要的是一种叫碎米狐的灵兽，这种灵兽多以幻象为进攻手段，通常栖居在草原和山脉的交界处，而漆磨犬分布在山中丛林里，他们商议好，先帮骆烟完成契约，就去寻找漆磨犬。

河在眼前，走水路是最便捷的方式，这方面丹南自认有一些经验，此刻他已经抱回了十多支毛竹，额头上汗珠细密——他这么懒，学过一次后就再没做过这种事情，何况还要够两个人用。

“你干嘛？”骆烟一脸错愕，“造竹筏啊？”他今天穿着印花的短袖短裤，还戴了副墨镜，像是到海边度假的游客。

丹南点点头。

“拜托，等你造好都下午了，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吗？”骆烟无奈地叹一口气，拽着他往河边走，“再说你造的东西够结实吗？万一遇着个急风大浪，咱俩可就英年早逝了，你打算怎么让家乡的人纪念你，伟大的手工制造业探索先驱？”

“不会的，”丹南向他比划，“那种长纤维非常坚韧，而且我的结绳方法是从斯波里安的老人那儿学来的，学者们从理论上证明过，这种方法最牢靠，两根就能够承受……”他张大了嘴。

水面上出现了一艘汽艇。

骆烟甩了甩手环，很满意他的反应。

丹南愣愣地问：“要是你不巧碰上平原呢？”

“没关系，我还带了一辆车。”他一边说着一边先上了船，“我还有一架直升机，不过林子里一般没有足够的平地降落，所以比较鸡肋。”

船顺水驰行，两侧溅起的浪花似利刃张扬出鞘，迎面是晨光和淡青色的晨风，明晰清爽。丹南仰躺在座位上，眯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考虑着买下岛的时候要不要再顺便买下几艘汽艇，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几只飞玉獭本来跟在船的侧前方，这种灵兽水性极好，轻松的就能跟上汽艇，它们惬意地仰泳，偏着头对二人挑衅。骆烟一脚把油门轰到底，汽艇一骑绝尘，带起的水浪把它们掀翻在水里。水獭们连忙从水里重新浮起来，立起身子，“噗噗”地冲着汽艇的背影喷水雾，表达不满。骆烟头也不回地摇摇手指。

船下行六七十里，河流大致向右转过去，又从侧方汇过来一条差不多大小的河，水面骤然深邃起来，水色蔚蓝，再前行百余里，两岸的植物沿线逐渐生得矮小，像是低下去的长串屋脊，岸上有象牙白的卵石，颗颗绽出紫色的花，像喇叭。

“这地方有石生花，草原可能不远了！”骆烟指着喊。

丹南纵目向远处看，仿佛真有绿色。到这里水面浩广，灵兽也更为庞大些，沉稳些，有的似犀，有的似鳄，悠悠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两不向犯。

“骆烟，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灵兽都和我们走的反方向？”他伸出手想摸摸一只犀牛宝宝，小犀牛的眼睛里即刻流淌出米黄色的光华覆住全身，河水遇到光华“嗤嗤”蒸腾，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我也发现了，可能前方是什么大家伙的领地吧。没关系，它们不会伤人的。”

“要是看到什么巨型灵兽，你会不会放弃碎米狐，去试一试？”

“并不一定体型越大战力就越强，虽然一般情况下这个结论都成立。可我们永远都找不到最大的那一个，我们只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一个。”他顿了顿，又说，“我的老师告诉我，在一个进程发生之前，我们本能的心理预置，都是越完美越好，完美的东西能给我们最大的愉悦感，这时候如果我们得到了一个低次的结果，就会有相应的缺憾。但是世界的美妙之处在于，某个时刻，并非出于能力的原因，在一些交织的契机的推动下，我们会欣然接受一个瑕瑜参半的结局，再不对其他的可能持有执念，这就是最合适的时候，”他转过头，看着丹南的眼睛，“有什么不完美的东西，打败了完美。”

“你把船开正。”

“什么？”

“我们正往岸边去呢。”

他们当真在向岸边靠拢，但是船头是正的。骆烟有点紧张，他熄了火，打算等船靠岸后上去观望一下，水下可能有东西。

船险险地擦过浅滩，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又被水推着飞速向前。

二人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前方，这才发现前方的水面似乎被扭曲了，还是光滑的，但似乎有了弧度，光线几经周折，显得纤薄而凌乱。他们的船也在走一个弧度，水流拖着，不驱自动。河岸不见了，或清或浊的河从四面赶来，到这里都改了道，沿着同一个方向流转。

丹南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猛地抓紧扶手：

“漩涡！我们在旋涡边上！”

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近千米，船、灵兽、河流到这里都被吞噬，它无声地消磨着一切，像是一个宏伟的漏斗。而漏斗的底部通常是空的。

骆烟以迅雷之势重新发动汽艇，引擎在机箱里轰然作响，他狂打方向盘，调转船头想要冲出去，逆行的水撞过来撞进船里，把他们浑身都打湿。但是晚了，这毕竟是一艘普通的船，动力不足以抵抗如此巨大的漩涡，他们想尽办法，船还是一圈圈旋转着被送往底部，水面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二人死死地抓住边沿，脸色煞白。

“这下面有什么？！”丹南大喊。

“我怎么知道！”

“你的直升机呢？！”

“在手环里！”

“拿出来啊！”

“我用你起飞吗？！”

他们转得越来越快，圈越来越小。

“嗖”，终于掉进了漩涡眼里。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汽艇被卷到不知何处。

第二次了，丹南想。

“咚”，“咚”，意料之外的，十分短暂的失重之后，他们掉落在一块光滑的，有弹性的粉红色地面上，还各自弹了几下。睁开眼，他们察觉出自己似乎在很高的地方，阳光畅朗，远处山尖如春笋林立，上方黄云闲散，壮硕的水柱破云而出，撞击之后再从四周滑下去，声音闷响。

“我们没事了，骆烟，我们没事了！”丹南欢呼。

“哧溜”，他们从边缘滑了下去。

他们这才看清：粉红色的地面一路向下延伸，像是几百米高的巨大而陡峭的滑梯，越到底部越平坦，没入下方的湖泊里。

“啊——！”骆烟抱头尖叫，面目扭曲。丹南在他身侧不远处，他已经有点习惯镜福林的行事风格了，竟然还记得试着用沁灯刺进去，无奈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痕。他只好微僵地往后仰身，紧闭双眼不敢往下看，耳旁的气流风驰电掣。

数十秒之后，他们“嗵”得斜插入水中，身后留下两朵翻腾的白色水花。湖水温暖，丹南在水底瞥见粉红色的地面分叉开来，沿着湖底一直延伸下去。他们挣扎着游出水面。

“出林以后我可以藐视任何水上项目了，这什么鬼地方！” 骆烟抹一把脸上的水，他的墨镜竟然还挂在脸上，“丹南，丹南？”

丹南不说话，呆呆地指着他身后，他们滑下来的地方。

骆烟立刻噤声了，他机械地，小心翼翼地，可以说是略带谄媚地慢慢转过头，然后视线顺着“滑梯”上移。他分辨出来了。那是一只顶天立地的章鱼。

粉红使者——伐天章。

这也证明那个传说是对的。大陆上一直有一种说法，镜福林其实是分层的，每层都有着无垠的空间，层与层之间只以水为媒介，通道处把守着承天启地的章鱼，盼护迷失的生灵，也卫护层与层之间的秩序。它从懵懂站至暮雪白头，上下性灵都是过客，远近风景皆为梦魔，最后的最后它在吹拂中流散成晶莹的晚霞，由山河之西延展飘摇到山河之东，像混沌的帝王在梦寐的土地上御驾亲征，所到之处日月交辉，万兽齐鸣。然后它在恢宏中恣肆落下，再不看星辰黎明。

这一天，芒星会晚落下三分钟，月亮会早升起三分钟。

这是顶级的灵兽，很多古籍都不敢确定它的存在。上界的水流正落在它的头顶，它的躯体柔顺剔透。灵兽大多都是漂漂亮亮的，再怪的东西也会找出美的方法，但是伐天章仍能够傲视群雄。通常用料越多的物件总会更粗糙些，太大了，就顾不上细枝末节，但是这规律没能在伐天章身上显现出来，它的一寸一毫都显出精致细腻，像是不历风霜的婴儿。

两人仍处在震撼中，抬头看着，看呆了。

伐天章缓缓睁开了双眼。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