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语 第七章 五年之前（下）

回忆如同海啸，带着人时而浪尖时而海底。

夏天把被子裹得紧一些，靠温暖来抵御脑海里刺痛的神经。小白猫芭比在暗夜中沿着床走过来，在夏天的枕头上驻足，然后慢慢蜷起来，蹭着夏天裸露在被子外的脖颈睡着。

她给顾然然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回忆，顺便悠长的呼吸，好再次钻进那片汹涌的海域。

五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一夜未眠。夏天在床上不时抽泣，夏阳睁着眼睛僵硬的躺着。第二天一早，她们红肿着各自的眼睛去找连峰。夏天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那时候很傻，竟然以为夏阳在骗她，竟然以为连峰会给她不同的答案。

还记得那天在连峰家的楼下，连峰背着阳光站着，两手插进牛仔裤口袋，身上的蓝色羽绒服敞着怀，露出里面白色的菱格毛衣。北方冬日的风打在人脸上、太阳穴上，制作出一种刀割般的感觉。夏天远远看着连峰的身影就开始落泪，似乎心里已有预感要失去，却又生出万分不舍的酸涩来。

夏阳低着头，一贯最敢说敢做的她红着眼睛沉默。夏天倔强的咬紧嘴唇，狠狠看着连峰的眼睛，也不说话。

“天天，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夏阳”连峰坦荡，眉梢眼角带着歉意，却也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

“我真的没想到你们是双胞胎，我当时以为你就是她。后来发现错了，我还以为无所谓。直到昨天我见到夏阳才明白我当初的决定是多傻。你们俩除了长得一样，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对不起天天，昨天接触后我发现我喜欢的还是夏阳。她才是符合我理想的女孩，独立勇敢，大方爽朗。天天，你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公主，是温柔可爱的天使，你应该有一个王子一样的人来呵护。交往这么久，你知道我的，不懂浪漫不会制造惊喜，也不细致体贴，每天都在忙自己的事，总是忽略你。”

连峰个子很高，说话的时候一直低头看着夏天，手保持在裤袋里的姿势。他的肩膀很宽，夏天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依偎在这个厚实的肩膀上。可是现在，这个肩膀的主人告诉她：自己喜欢错了人，所有的美好从开始就是一场误会。

“我不是符合你理想的人，你喜欢的也不是我。那么你告诉我，你和我牵手拥抱接吻的时候呢？你喊我丫头把我搂在怀里的时候呢？每次约会分开时亲我额头的时候呢？这些时候你也是不喜欢我的吗？”夏天平日里和连峰在一起时，看着他的眼睛就会脸红害羞，可是今天，她始终仰着头看着连峰的眼睛，一眨不眨，把那些已经将眼眶填满的泪水硬生生拦截住。

一直沉默的夏阳终于抬起头看着连峰。连峰也赶紧去看夏阳，他们俩的眼神中，一个有着问询和责怪，一个有着抱歉和心疼，两道目光在夏天面前肆无忌惮的纠缠。就是在这个时候，夏天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嘴唇咬出血，血腥味在口腔肆虐，眼泪在脸上汹涌，被凌冽的风瞬时吹得冰冷。

连峰转过头来看着夏天，他说：“天天，对不起，我配不上你。”

夏天转身离去，她实在不想让连峰和夏阳看着自己哭，也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两个人相互交着的眼神。走到路的转角，她停下来，藏好身子从墙角去张望。没有人追上来，不仅是连峰，夏阳也没有来追她。曾经的22年来，她每次委屈地说想要什么，每次故作生气的转身走掉，夏阳都会第一时间追过来哄她，把她想要的给她或是跟她道歉，她一直享受着撒娇就能得到补偿的待遇。而今天，视线中只有紧紧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尽管夏天故意说着那些话来刺激夏阳，可是她知道，连峰从来没像视线中看到的这样紧紧抱着自己过。他们在太阳下，在北方呼啸的寒风中依偎着。夏阳抖动身体似乎在哭，连峰低头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夏阳头发上，每一个吻都诉说着歉意。他们彼此安慰着，已经全然忘记了另一个哭泣着离开的女孩。

夏天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她刚刚在那片阳光下，失去了最爱的两个人。她默默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倚着身后坚硬的红砖墙开始嚎啕大哭。吓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她不知道的是：那两个拥抱的人已经微微分开，夏阳满脸泪痕，大睁着双眼看着连峰，她问连峰：“夏天刚才说你们牵过手，拥抱过，还接过吻，那你们还做了什么？”

连峰看着怀里的女孩，她有着鹿一样清亮却倔强的眼睛，他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别的什么都没做过。”

“好”，夏阳用力地说：“那我要和你做你们没做过的事。”

于是，夏阳失踪了。夏家的父母曾经无数次因为自己两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而骄傲不已，可是那一天，一切都变了。他们一个女儿无法联系到，另一个女儿哭着回家后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问什么也不说。夏妈妈打遍了所有亲戚朋友的电话，直到打到徐楠那里，当时已经在北京工作的徐楠在电话里无比冷静，她说：“阿姨，您和叔叔别着急，我知道能从哪儿找到夏阳，您不用再给别人打电话了，等我消息。”

直到晚上，徐楠才打回了电话，当时夏家的父母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徐楠依然是那副稳定的语调，她把这几天堪比电视剧的剧情三五句话就交代清楚了。

“阿姨，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夏阳和夏天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子，夏天知道后就难过的跑回家了，夏阳不敢回家，住到了同学家。现在没事了，她和我在一起。您别怪夏阳，现在主要是要安慰好夏天。”最后徐楠又说：“今天来不及了，我明天和夏阳一起回去。”

当晚，放心下来的夏妈妈一直坐在夏天床边安慰夏天，软的硬的都说了，夏天就是不回应。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躺在床上望着房顶，不时默默的流泪。第二天临近中午，夏阳回来了，身边还跟着连峰和徐楠。

那时候，夏家还住在胡同的平房里。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夏妈妈站在胡同口，冰冻着一张脸，她没有看夏阳，也没有看徐楠，她个子不高，看连峰的时候要仰着头。可是她浑身散发着狮子一般凶猛的气焰，她对连峰说：“你过来，我倒要看看你长什么样，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两个闺女，一个为你不要脸了，一个为你不要命了！”

胡同里很多邻居都在自己家的院门后悄悄探出头来打量，连峰扔下一句“对不起”后落荒而逃。尽管没有想象中的血雨腥风，可平日在家里稳重成熟的夏阳还是第一次这么慌乱不已，战战兢兢立在门口，不敢进屋也不敢说话。

还是徐楠来打破了僵局，把夏妈妈搀进了屋子。夏天至今不知道徐楠是怎么劝说的妈妈，只是知道她和妈妈谈完后才进来看自己。在这之前，夏天听到了门外连峰的声音。她在床上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看一眼他，还是应该继续哭闹来表现委屈。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夏阳。似乎自己躺在这里绝食和哭泣，并不是因为有多伤心，而像是还没有谢幕的演员，不知道应该怎样出去面对观众。所以她看见徐楠进来就扑在徐楠怀里大声哭了起来，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无助。她不停地喃喃自语，她哭着呜咽，她低声下气地问徐楠，“她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是说的夏阳还是连峰。

夏天能感觉到徐楠一直在轻拍自己的后背，瘦小的身躯尽力帮夏天承受着轰然溃散的委屈。然后，徐楠说：“离开他们吧，去我那儿住段时间。”

夏天顺从的起了身，看着徐楠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徐楠离开家的时候，她默默地跟爸妈告别，默默地看徐楠向爸妈保证会照顾自己，然后一句话也没有和坐在客厅角落的夏阳说，甚至也没去看夏阳一眼。

当时她也没想到，那是这几年来她最后一次见到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