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天色大亮,天河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整座昆吾城。这片世人避之若虎的恶土却没有丝毫萧索之意。
义字街上呼喊吆喝,烟火乱窜,木炭火红,马夫坐在车边吹着碗里的白水,道上飘扬着酒馆传来的轻快俚曲。
人们接踵往来,同样为生计奔波,让人感叹人人际遇不同,人间却处处相似。
所谓勾栏巷子,大多数是半掩门的暗娼,却不见得住在这儿的家家以此营生。
林亢手里提着油纸包和两小坛烧酒。走到一家门户掩着,飘着蓝色布条的人家门前,先是轻轻敲了两记,见无人回应,便使劲拍起门板来。
“开门!走水了。”
只听见门里有人骂了一句,紧接着是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个女人掀帘走了出来,纽扣还没来得及系上,露出半截雪白的锁骨。碎花布的上衣随意披着。右手捏着衣襟,她穿着的青布裙子被压过一样皱巴巴的。脚底踩着一双红绣鞋,白生生的足裸露在外面。
立冬之时,女子额头却满是汗水。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双颊潮红。
“催什么催,催丧啊。”女人的嗓音如同莺燕,清脆可人。
一条大汗赤着上身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不干不净的都囔着。从林亢身边过得时候还撞了他肩膀一下。
林亢转头问女人:“他是不是没给钱?”说着就捏了捏拳头。
“给了给了,你消停点!”女人急忙拉住林亢。嘴上抱怨:“不够你闹腾的。”只是看神色,分明与林亢相熟。
林亢嘻嘻笑着,随手把油纸包放下。
“吴姊,这两坛酒是给怀苏带的,我看她不在观里,回头你捎给她。“
女人倚在门边。胳膊抱着胸口,眉眼间风情流转。
“你就不怕我往酒里吐口水”
”怀苏可不好惹,你自己个掂量。“
“来都来了,不进去坐坐?”吴娃的声音甜得发腻。
“没钱!”林亢语气生硬。
“不要钱。”女人胳膊勾住林亢脖子,吐气如兰:“姐姐给你包红包。”
林亢面无表情地把脖子上的胳膊摘下来,
”认识这么多年了,老这么调戏我有意思?“
女人把嘴角一瞥,“没劲。”
说着拿起烧酒进了厨房。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我看你是白费功夫,那丫头愿意给你吃,我吴字倒过来写,你横刀现在这么威风,我有多少姐妹倒贴你都乐意,你倒好,天天缠着一个嗜酒如命的疯道姑。“
林亢也没说话,顺手把昨天被撕破的衣服扔到一旁的春凳上。冲屋里头喊。
“抽空帮我把衣服补了。”
”上次那件给你补好了,记得拿走。“
女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
没有见到怀苏的林亢一转身走进了义字街上说书的酒楼,听书,这是这个桀骜不驯的青年为数不多的爱好。
作为直三代内的罪囚之后,林亢身上带着帝国刑理司的流放烙子,昆吾有大量这样的罪囚或者罪囚后代,他们身上刺着或红或青的烙子,这一辈子都不能迁徙。注定老死在这片穷乡僻壤。
而像林亢这样的人,更是从来没有出过昆吾半步,对于说书人口中光怪陆离的九州世界,大多怀有憧憬。
酒馆里有个说书匠,五十多的年纪,讲得大多是九州上的人物风流,诡闻轶事。在昆吾很是惹人。别人管这位说书匠叫瘦马先生。本来瘦马指的是南方雏妓,用在这儿让人发笑。但是联想到这人自称的是瘦马客,老东西是个什么货色就不必多说了。
“当今之世,抛去后五境的泰斗山巅,便要说起几位了不得的天骄人物……”
酒楼里是小长桌,两个凳子配一个桌子。这时候人满为患,林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桌空位。座上一个,腿搭上另一个。津津有味地听起来。
“涂山飞廉,元启三十七年肆业于天策府,天生七杀星作命真传,法相巅峰的兵道修者,号称天底下最接近后五境的二代修者。”
天策府是帝国最高规格的讲武堂,肆业之人无一不成为帝**中栋梁。
兵道两个字,在昆吾的分量格外的重,天生星辰作命的兵道千里挑一,其中只沾染了一点星辰气息的天生兵道和作命真传的兵道,更是天差地别,七杀星作命真传,放在一些相对平和的岁月里,已经是可以镇压一个年代的妖孽人物。
说起来,涂山飞廉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可这个时候的涂山飞廉,已经官拜横将军,麾下九营五万余猛士,将旗指处,烽火缭绕,金流汹涌。
林亢虚着眼皮听着,手指轻敲着桌面,嘴角勾勒起一个狷介的弧度。
大丈夫当如是也。
“朋友,你坐到我的位置了。”说话的人声音沉稳有力。
林亢闻言放下腿,冲来人爽朗地笑了笑,这才细细打量起来人。
九州极为少见的板寸,仔细瞅能看见戒疤,双耳垂肩,少说有一米九的个头,一身青黑粗布衫,掩不住的悍勇气,胸前九颗拳头大的紫黑色念珠成串儿,单手把一个半米高的大酒坛拎在身后。那酒坛黑沉沉的,男人却像拎着一根绣花针。
“不好意思。”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然后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
亢端起桌上的酒碗,才发现没酒,摸了摸搭兜,银子都抵给油子巷的酒铺老板了。
“直娘贼。”林亢嘀咕了一句。
一旁的男人瞧了一眼林亢,举重若轻地拎起酒坛,给林亢满满倒了一碗。金黄色的酒液分毫不漏。
林亢一愣神,随即露出一口银牙。也没道谢。端起酒碗满饮了一大口。
和尚眼中流露出一丝异彩。
昆吾险恶之地,防人之心不可无,林亢哪怕多犹豫一下,大和尚都不会这么吃惊。他也是性情高傲的人,你若信我,不必多说,你若不信,无话可说。
林亢也没客套,张嘴问道。
“兄台姓甚名谁啊?”
大和尚眉目低垂,“萍水相逢,言何姓名?”
林亢扬了扬手里的酒:“今天你请我喝酒,他日我飞黄腾达,必有一场富贵相送。”
男人听完这话,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亢。
半旧的黑色箭袖服,浓眉阔目,脸上有侠狂之气。此刻双目亮若星火一般看着自己,显得十分坦然。
和尚轻笑出声,宽厚的嘴唇几乎咧到脑袋后面。
“边戍罪城,何谈腾达?”接着又不笑了,眼神肃穆。
“杀生佛。”
“林亢。”
一脸灿烂笑容的青年端起酒杯,跟和尚轻轻相碰。
台上瘦马先生话头没断。讲完了天策飞廉,终南阳子,又说起了崂山李当国。这些都是九州适时的英杰人物。一个个惊才艳艳,皆是不世出的人物。
“飞廉勇猛,早失锐气。阳子煊烈,情深不寿。九州之上,还有一位号称“压二代三十年”的修者,羞煞须眉的是,这位了不起的人物,竟然是个女人……“
瘦马客见说话间引起了看客们的注意力,淡淡一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台下林亢与瘦马客异口同声。
台下一片嘘声。
唯有大和尚轻动嘴唇。
“斩蛟……”
“都说修者上体天心以求霞举,谁个总在人间打杀厮混,不像个修天的神仙,一身的戾气,倒跟咱昆吾的混混没啥两样?“
台下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冲台上嚷嚷。
瘦马客抿了一口水,笑着说
“写得一样的字,说得一样的话,挨打会疼,死了会怕,还能差上天去?修者既求长生,那一定是觉得生命鲜活灵动,颇有意趣,既然不愿意死,自然也不愿意孤独的活。
就是神仙离了人间,也如同无根之水,上岸活鱼,没了人味,就失了颜色,少了灵气。如同那泥塑木雕,何谈快活?所以这仙人有搬山填海,摘星拿月之神通,也决不该视凡人作蝼蚁。“
林亢听着这话似懂非懂,只觉得心中悸动莫名,而一旁的大和尚,则面露沉思。
“人间有歌酒诗书,金石草拓,花灯烟火,梨园鼓吹,古董花鸟,吃不完的佳肴,看不完的瘦马,登仙又能如何?
大苏喜胡桃,白石好细腰,修者自称不向命乞,敢与天争。可那命所向,天所指,都落在了哪里?还不是在这浊世人间?
苦在人间,乐也在人间,猛志在人间,倾颓也在人间。”
酒馆里嘻嘻哈哈响成一片,台上老头子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呢喃。
“这世上至味,正在人间。”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