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才俊 第二回 王宗之檀溪解围，蔡德珪诡心昭然（中）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蔡瑁回到荆州牧府上之时，筵席早已散去，他并没有立刻去拜访他的长姐蔡夫人，而是来到了刘琦的住所。就他自己的思量而言，左右刘玄德已然脱逃，日后必有防备，若是刘景升殡天，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踏进襄阳城一步，这个坏消息，蔡夫人早知道晚知道不会有什么影响，反倒是今夜王岘的突然出现，让他意识到此人也是一个他必须解决的问题。或许这个少年人不会像刘玄德那样抢了荆州牧的位置，但他确实是个麻烦，最主要的是，在处理这个麻烦所需的手段上，蔡瑁无法和蔡夫人达成一致。

仔细想来，这王岘与蔡氏一族争锋相对的言论在荆州之内也谣传一些时日了，而据传，这层矛盾的起因也无非是刘琦与刘琮的嗣子之争，蔡氏因此心生怨念，说是刘景升认为王岘是王佐之才，又开始重视自己的长子刘琦，但是蔡瑁很清楚，这个因由固然有，但绝不是重点，自建安九年后，刘表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到了建安十二年就可谓是奄奄一息，其令十有**都是经由蔡夫人之口传达，即便刘表有复立刘琦之心，对于荆州之局，凭借如今的刘景升又能如何左右。

而王岘真正得罪了蔡夫人，乃是因为与蔡中的一场口角，具体为了什么，才貌已然想不起来。的确，王岘与蔡中的矛盾不过是竖子争执，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这种磕磕绊绊再寻常不过，况且以王岘的作风，这荆州之内有谁没被他讽刺上几句，连蔡中自己都没太当一回事儿，转头就忘了，去年深秋玄武山行猎之时仍然和王岘称兄道弟，但因蔡中是家中少子，蔡夫人作为长姐对这个幼弟向来溺爱，反倒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加之蔡夫人一向以荆州主母自居，若连这等生杀予夺的权利都没有，又威严何存，这才下定决心杀一儆百。

然而，在蔡瑁看来，这小儿玩闹，竟能让蔡氏这样的门阀大族耿耿于怀，欲杀一少年而后快，他自认是丢不起这个人，故而每每听闻，也只能无奈地沉默认下嗣子之争这个还算体面一些的理由。但就蔡瑁自己而言，他并不想把王岘当做敌人，即便是这个少年人始终站在刘琦一边。但这荆州还能姓刘到几时，蔡夫人能看见的仅仅是刘琮年幼，易于掌控，仍然做着在刘表千古之后可以挟少主以驭荆州的春秋大梦。但是蔡瑁看见的是北方曹操锐不可当的雄师，刘氏的存亡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他此时需要谋划的，是荆州易主之后，整个蔡氏的未来，那么王岘的身份就不像先前的祢衡一样，只是一个傲慢的狅士，而是两年前那个远走高飞，如同扁鹊在世的荆州名士王雅恪之子，这意味着，荆州过半数的能人异士都是他父亲的门生故交。这样一个人，他不但不能杀，甚至在这个谣言四起的时候得要护他周全，因为此时任何发生在王岘身上的意外，一定会被算在蔡氏的头上，更何况他还需防范蔡夫人的杀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王岘离开襄阳这个是非之地，在双方都没有撕破脸的时候保持一些距离，日后说不定还有共事的机会，这是一个两全之策，但是实行起来则要看时机。这个时代的刘氏之人，性情中都秉承了那么一些高祖皇帝的多疑之质，刘琦也不例外，他不会轻易相信蔡瑁会无缘无故地背叛蔡夫人向王岘施以援手，但是好在，他相信人性本善，如今王岘算得上是蔡瑁的救命恩人，这个理由或许在曹操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这应该足够能让刘琦这样一个正人君子相信蔡瑁会对王岘结草衔环，至少这一次。

待蔡瑁到了刘琦住处，刘琦还尚未入眠，此时，王岘虽然是已经不辱使命地回来了，但毕竟还未听闻刘皇叔的安危与否，刘琦心中忧虑，故而夜不能寐。听闻蔡瑁深夜来访，心下疑惑，但是出于礼数，仍觉这一面是非见不可，况且，关于刘皇叔的下落，王岘懒得与他多言，说不定此时还能从蔡瑁口中探听一二。

蔡瑁这厢，颇为反常，拘谨地落座，毫不见平日跋扈之态。其实蔡瑁也并不愿意和刘琦打交道，他上次拜会刘琦还是在两年前，曾也是这样深夜来访，苦口婆心地劝说刘琦迎娶自己的侄女为妻，毕竟，在最初，比起年纪尚幼的刘琮，还有些贤德之名刘琦才是他联姻的第一人选，而且，当时的蔡瑁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但凡刘琦的脑仁儿里还有那么一些智慧，胸中还有那么一点儿乾坤，或者想到要为自己的未来有些许打算，他便不会拒绝这个强强联手的机会。但是刘琦则一口回绝了他，没有给过他任何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似乎这个决定只是为了驳一驳蔡氏一族的颜面。时至今日，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即便在刘景升的面前也不必故作和气的地步。

二人就这么干坐了片刻，蔡瑁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事关重大，愿少闻。”

刘琦不为所动，只是稍稍眯起了眼睛，并未接话，以一种以逸待劳的姿态等着蔡瑁的后续内容。

蔡瑁从踏进刘琦住所的那一刻起，已经明白在这次谈话中，无论如何自己难以占据一个主动的地位，索性也不在兜兜转转，又说道:“此事与宗之有关，愿少闻。”话音刚落，刘琦也愀然色变，重新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蔡瑁，神情中仍然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怀疑之色，与蔡瑁预想地不同，王岘并没有告诉刘琦檀溪之事的始末，刘琦也想不通王岘和蔡瑁之间能有怎样的联系，这让他分外好奇，思量了片刻，说道:“此处隔墙有耳，烦请将军移步。”

刘琦将蔡瑁引至住所背后的藏书阁的二层楼台上，又命小厮撤去了梯子。此处乃是荆州牧府上藏书之所在，刘表春秋鼎盛之时，经常邀请荆州名士、鸿儒来此处论道，这小小的楼台俨然成了章帝时的白虎观，然而这几年，刘表病笃，被寄予厚望的刘琮又是玩物丧志之徒，会时常出入这藏书阁的便只有刘琦而已，久而久之，此处的阁楼就成了刘琦密会自己幕僚之处——待一行人上楼之后，立刻撤去入口处的木梯，如此高谈阔论既不失风雅又杜绝了谈话内容让旁人听去了的可能，如今，刘琦能给他蔡瑁这个待遇，证明他对蔡瑁的”初心“已经相信了一大半。

“此处再无旁人，将军但言无妨。”待二人落座，刘琦的态度比之方才也诚恳了许多。

蔡瑁也做足了戏，假意长叹一声，似是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说道:”说来惭愧呀，也是我蔡氏一族教导无方，家姊才能生出这等歹毒之念。”

刘琦知道这是在做戏，但蔡瑁向来极少在他面前做戏，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并没有接话，这一迟钝，反而显出了几分高傲。

见刘琦并没有配合，蔡瑁颇为尴尬，只得下定决心一般地拍了一下大腿，身体前倾显出焦急之色，声量又压低了一些:“鄙人长姐欲取宗之性命，公子知也不知?”

“确有听闻，不过是谣传罢了，将军难道还信以为真。”刘琦这话说的云淡风轻，显得毫不介怀，毕竟这谣言传了一年了，蔡夫人也未有什么动作，刘琦早已懒得理会。

“公子又何必在在下面前说这违心之言，别说公子明知长姐向来视公子爪牙为肉刺，即便真是谣传，公子又敢用王宗之的性命来冒这个险吗?”蔡瑁语气此时反倒平静了下来，不管如今刘琦的表现有多超然世外，对于一个仁义之人，情谊始终是他的软肋。

刘琦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方才本以为蔡瑁前来是有何要事，不成想竟然是这样一个早已传开的旧闻。但此时转念一想，便觉得蹊跷，这番言论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也就罢了，但如今从蔡瑁嘴里说出来，恐怕不仅是确有其事，却是蔡夫人的暗箭已在弦上，而且，蔡瑁在一点上已是将他看得死死的——他不会拿王宗之冒险。

“母上大人是女中豪杰啊，如今我刘琦自己尚且为殂上鱼肉，若母亲当真对宗之有加害之心，那区区不才能做的，唯有感谢蔡将军相告之恩。”刘琦努力镇定，不露声色，如今，他不知道这蔡瑁是敌是友，也不知他为何要来透露给自己这个信息，故而，这场会面，他仍然需要保持自己得来不易的主动权。

“不然。”感觉到自己马上可以切入主题，蔡瑁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公子若进言主公，让宗之离开此是非之地，以宗之大才，别说得一线生机，日后定然有其大展宏图之时。在下定当竭力从旁协助公子。”

“将军这是要折我一臂啊。”刘琦听罢，收起笑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眼中却是肃杀，与往日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截然不同，仿佛高祖的血脉在他的血管里渐渐复苏。

蔡瑁见状，只觉得喉咙干涩，不由地咽了口吐沫才说:“徳圭与公子乃是道不同不相谋，公子有所顾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公子不妨想想，王岘不是等闲之辈，难道我蔡瑁就不知道即便他离开襄阳，单凭鸿雁传书，也能运筹千里之外，助公子决胜襄阳之中，若是在下今日所作所为乃是欲加害公子，那又何必纵之，依照长姐的意思诛之才是真正的以绝后患。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宗之既然在檀溪之畔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徳圭虽不是正人君子，也不能对他的安危坐视不管。”

“原来是因由此事。”刘琦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等隐情，却也不能表现得自己对檀溪之事毫不知情，毕竟他自己对王岘的怠慢看得开是一回事，让外人知道便不妥了，只是不曾想到，蔡瑁居然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一时间对此人也有所改观，增了几分好感，于是说道:“即便如是，仍然得感谢将军的相告之恩，至于宗之之事，将军尽管放心，鄙人一定安排妥当，定保宗之性命无虞。”

“如此，便有劳公子费心，在下毕竟姓蔡，恐怕也只能帮这一回。”这话是蔡瑁故意说的，他自己知道他的转变太快，太热心，难免让人生疑，一报还一报的说法，虽然少了仁义，却更能让人信服，他说完便匆匆告辞。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