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惊鸿 正文 第七章 人有愚智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白胡子老道就是一颗石子，投向了平静了五年的花柳巷，涟漪四起。鱼微子从一个春秋阁的红尘歌女摇身一变成为了亡国公主，三年未归的穷酸秀才也只是聊聊一杯淡酒。

如天下名流的北魏天子客卿慕名而来，城中士子在此挥金如土，江湖侠客栖身隐市，从李东庭一道旨令将本是盘踞皇亲国戚的花柳巷变成烟花之地，这里便成了风雅之人流连忘返之地。

但是任凭秦思省如何想来却始终不得解，为何鱼微子走了，穷酸秀才也走了。

门庭冷落的百里香里，瘦七几人各自酣睡，秦思省也是无精打采的呆坐，直至晌午时分九娘的身影才缓缓出现，让几人颇为感兴趣的是，九娘是乘坐双马马车回来的。

正阳王朝的等级制度极为严格，天子驾车六马并行，诸侯王公可四马，一品之下九品之上的文官武将双马，而九品以下直至平民，只可一马。

抚尽城本就是前朝旧都，城中前朝旧臣众多，虽然已全部被贬为平民可终究是不死为患，因此当今天子并没有宽心的将抚尽城赐予诸侯王公属地，而是朝中直管。可即便如此，抚尽城几乎没有一个闲官，官衔最大的也就是博了个上四品的刺史与下四品的宣慰使中郎将，就连一个可在没有天子诏令之下进入京都的三品官员都没有。

权小势微的抚尽城已是天子眼中尖刺，而能有资格驱双马之人更是屈指可数。

秦思省连忙来到门外，冲着赶车的马夫道了声安好，折身搀扶着九娘进了百里香。九娘不曾多言，只是道了一句让秦思省随她到后院便离开前厅。秦思省望着九娘的背影一阵心惊胆战，谁知道这娘们又揣着什么心思。倒是瘦七几人嬉笑着围了上来，眼神的邪恶让秦思省一阵恶寒。

不敢怠慢的秦思省迈着小碎步来到后院，看着微微开着一道缝的九娘房门好一番踌躇。

来到百里香五年，秦思省从来没有进过九娘的房间，倒不说这厮有着什么不轨之心，只是同处一院，这情况太不正常。九娘的往事秦思省不知道，也没问过，不是他没有那好奇心，只是穷酸秀才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做人，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未曾婚嫁的九娘如狼似虎之年，又是多年立足花柳巷这烟花之地，喜好男女之事本也正常。往日寻欢的对象皆是一些没有家室以此为生的男子，但是这次，一夜未归乘双马马车回来，这其中多多少少掺着了一下耐人寻味的东西。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手刚抬起，九娘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进来说话。”

秦思省应声推门，顿时一阵轻而淡的香味扑鼻而来，似是檀香却又不是。入眼一张楠木方桌，桌上静静的躺着一尊飞天净瓷茶壶，壶中茶香四溢，夹杂着那不知名的香味更显浓郁。一张简单到与秦思省那狗窝没有差别的板床，一张书桌笔墨纸砚俱全，后方的书架堆满各类典籍。

除了这些，九娘的房间没有更多的东西。

秦思省一直猜想着，九娘的房间应该会如寻常女子的闺房那般温馨，花针刺绣胭脂水粉，再不济也得有些哪怕是附庸风雅的字画古董或是羞花珍草，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这里不仅不温馨，不堂皇，反而清冷的有些平静，平静的有些古板。

即便已不再青春妙龄，可是昏黄的烛火下，换上了一身真丝睡裙的九娘依旧是玲珑有致。褪去了白日独当一面的强势，晚间的九娘终究还是显现出了女人的柔弱一面。

秦思省静静的站在远处，垂手低眉默不作声，如此境地，便是贼心不死，他也不敢也不会更不愿抬头去看那触目可及的风情。

九娘坐在桌边，素手斟茶，看了眼秦思省，轻轻一笑，道：“究竟是白天与黑夜的差别还是前厅与后院不同，让你现在这般拘谨？”

秦思省依旧没有抬头，反而是垂的更深！

第一次进这房间，第一次看到九娘的女人一面，第一次这般客气，秦思省心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前厅当差，广迎天下人，再拘谨也得说白话，后院对着您，再能言也不可多言。”

九娘笑了笑，将一只茶杯推到了对面，道：“尝尝这茶，天山所产，一两茶百两银，珍贵的很。”

秦思省听了不曾多想，端起茶杯如同饮酒一饮而尽，放下茶杯退回原处，干净利落！

“喝茶，在一个‘品’字。”九娘看着秦思省，再次亲手斟满，道：“我若是不让你坐下，你准备就这么一直站着？”

秦思省抬头看了眼九娘，微微思虑便坐了下来，顿了顿说道：“不管如何，主次之分还是不能乱。”

九娘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再为难秦思省，道：“你到百里香几年了？”

“五年多。”秦思省想了想说道：“入了冬，就六年了。”

九娘笑道：“转眼都快六年了，当初你到百里香那会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

回想到五年前的时刻，秦思省还是不知不觉的翘起了嘴角：“若不是九娘您收留，我这辈子只怕就定格在五年前了。五年的栽培，秦三有了今天，说您是秦三的再生父母怕是不妥，但是这命的恩惠，秦三不敢忘。”

世间万千债，唯有人情债与感情债最为复杂。秦思省最怕欠债，而九娘的人情债，经过五年的浸润，已经参杂了感情债。

五年前的相逢，如今想来总是有些怅惘，九娘稍稍叹息，道：“你说我收留你是恩惠，可是你在百里香五年经世，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恩惠？”

顿了顿，秦思省摇头道：“秦三不懂。”

“懂也说不懂，正是秦三。”

茶香随心，心喜则甘，心忧则苦，心境则淡，心乱则浓，九娘对于茶的热衷并非是茶的本身，而是泡茶的心境。暴殄天物也好，不通茶道也罢，九娘自始至终不自引，只看饮茶人：“你可知道，昨夜我在何处？”

秦思省随声答道：“宋府。”

九娘对于秦思省知晓自己的行踪并没有太多的意外，点头说道：“那你可知，宋家是何家门？”

秦思省想了想，摇了摇头。

九娘说道：“宋家，世代为商，掌天下盐道。盐帮，半江湖半庙堂的帮派，自建帮伊始，每代帮主必是宋家家主。当年李东庭马踏天下，前朝覆灭，皇上以缴贼振国为由废盐帮。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宋家当时的家主宋振海深知国破家亡之理，散尽盐帮万千帮众，更是献上遍布天下的八百路水道，只为免屠门之祸。”

秦思省微微咂舌，道：“如今的宋家，于抚尽城也是百般低调，殊不知竟然有如此辉煌的过往。”

九娘瞪了眼秦思省，道：“这便是世家的底蕴，高不震主，低不欺民，却也是世家的牵绊，便是富可敌国，终不敌不过朝中一纸。宋振海终于知晓商不如官的道理，临死之前为自己的独子宋浅在抚尽城衙门博了个七品的都府宣威副将，官虽小，却终究是个食俸禄的武官。”

秦思省微微皱眉，脑海中出现一个若影若现身影：“都府宣威副将宋浅？便是那个一把火烧尽两寨三村的宋浅？”

当年抚尽城适逢大旱瘟疫肆虐，粮仓空空饿殍遍野，刺史温纯为了不震朝野，命宋浅一把火少了两座农寨三座村庄，顿时两寨三村上千村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死九成。

秦思省的祖宅，便在三村之一。

九娘终于察言观色到秦思省的异样，却没有询问，只是点头说道：“正是那个宋浅，两寨三村，近千孤魂不散。”

秦思省屏住慌乱的心神，挤出了一丝自认平静的笑容：“好一个宋浅，好一把火！”

九娘没有应声，起身走向书桌，从桌中取出一个锦盒，折身返回，轻轻的放在秦思省的面前，缄口不言。

秦思省缓缓打开锦盒，目瞪口呆！

数百封信件，没有言语，只有寥寥数字！

“一封信，便是我与宋浅和温纯等庙堂之人的一次交易往来，有奇珍异宝，有酒池肉林。”

任意一次皆可招来满门抄斩的交易，在九娘淡然自若的神色中犹如再平常不过的琐事：“城西军营外，新开一家玲珑阁，温纯差我去掌管，三七分账。”

秦思省没有说话，只是胆战心惊更是一知半解的听着，不敢落下一点。

“你或许会问，我为何要去？既然坐在了一条船上，即便各怀鬼胎，可终究是唇亡齿寒了。温纯求财，我也求财，有一丁点共生的希望，没有人会选择共死。”

秦思省没有自欺欺人的说些结局只会是白费唇舌的权言，看着九娘不解的问道：“您说这些，就没缘由？”

“缘由？”九娘自顾自的笑了笑，道：“若非要说缘由，那便是你从五年前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如今的八面玲珑。人有愚智，你不愚，却也非大智，但是你通人情，懂世故。”

秦思省苦笑一声，道：“人都是给一棒子再给一枣子，你这是棒子枣子一块给了。”

““雪中送炭面前，锦上添花终究是落了下乘。这枣子不同于棒子，早给总还过晚给。”

秦思省直直摇头叹息：“看来我真的不是大智之人。”

“大智若愚，正是秦三！”九娘冲着秦思省莞尔一笑：“百里香是你的了。”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