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巷 正文 一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中篇小说

黄 家 巷

韩新卫

一

汨罗江从幕阜山下弯弯曲曲淌下来，在盘石洲包了个大圆圈，便一路向西进入汨罗境内，流经长乐街后，再向西流不到五十里，又与从玉池山下潺潺流过来的湄江汇合。年长日久，这双江交汇的地方冲积出一片绿洲，形状就像一只跃起的海豚。唐代时，太宗李世民派大将尉迟恭来这里督修观音寺，栽下了十八棵罗汉松；直到北宋元丰年间，这地方才得了个名号叫新市坊，后来人们干脆就叫新市街；元顺帝做太子时，有一次他的车马经过新市街，便去观音寺拜佛，当时寺庙北边几亩地停满了皇家车马，后人就把这双江口叫做马林冈；明朝时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路过此地，与妃子在观音寺里住了一宿，因蚊虫叮咬，武宗怒斥道：“蚊虫听令：天子在此，快快远离！”说完蚊虫霎时不见踪影。从此，这地方沾了龙气便名声大噪，被人唤作卧龙冈，新市街的生意也越发红火起来。

从卧龙冈再往西走，一字排开九个码头，另有一个码头在湄江边。这九个码头连起来就是一条龙脉，龙头就在这卧龙冈，龙尾向西一直延伸到一千米外一座八方型的齐云塔，始建于清咸丰五年，是用来镇河妖的。塔有七层，塔的最上层六角都装有铜铃，风吹铃动，悦耳动听，塔内存放着佛家子弟的骨灰，塔底下镇着八条四十厘米长的铁牛，围成一圈，中间摆着一条一米长“S”型的铁蜈蚣，组成一个太极图。因为风水好，十里八乡的人都到这里来做生意，上游从江西、平江运来的木材、木炭，下游从洞庭湖运来的鱼虾、茶叶，都要从水路运到新市街来交易，久而久之，这片绿洲上就衍变成了一个集市。到民国初年，东西不过八百米长的新市街，药铺、秤店、客栈、颜料店、裁缝铺、刻字店五花八门，总共有三百多家，于是新市街又得了一个雅号叫“小南京”。从码头上卸下的货物，由箩脚子挑着，先登上码头的麻石台阶，再走过一条弯弯窄窄的石板巷，便到了一条东西向的麻石街，到了店家，再一担一担地往货主家挑。长年累月的，这新市街便成了“三街九巷十码头、码头连巷巷连街”的格局。

清同治十二年，黄祥云的父亲用兄长给的六十串铜钱，在黄家巷开了家德记同兴和药店。十六岁时，父亲积劳成疾，撒手西去，他靠父亲生前的朋友接济，苦苦撑起这家药店，生意越来越好，自己也成了一名行家里手。

初秋的天气很闷热，黄祥云眯着双眼，下巴胖得像戴了一个肉项圈，一身肥肉陷在药店大堂一把竹椅上，左右胳膊下各夹着一只大竹筒散热。一个二十多岁的店伙计站在一旁给他摇蒲扇，柜台上管家吕义记和黄祥云的侄儿黄赞清在盘底，不时向黄掌柜报告存货的情况。

“东北人参......三斤二两......”侄儿黄赞清拉着长调念着。

“不对啊？”黄祥云打岔道,“应该是三斤八两，你们两个莫想蒙我。”

“满叔，我哪敢啊！”黄赞清很是叫屈地答道，“还有六两真的不晓得哪里去了，上午我还看见柜上有三斤八两人参啊！”

黄祥云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瞪着双眼将柜上每一个伙计扫视了一遍，大伙都不敢做声，只听见东家问：“奇怪，怎么不见徐三伢子？”

“他娘老子生病了，下昼跟我说回家一趟。”正盘底的管家吕义记回答道，“哎呀，怎么抽屉里还少了两个光洋？”

黄掌柜再次审视了大伙一遍，略微思忖了一会，将信将疑地说：“莫非是…徐三伢子…”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撇开了嫌疑，都轻松了许多。

“这伢子平时老实本份，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俗话说饥寒起盗心，但人穷不能志短啊！”

……

“莫讲哒，咯事到此为止。”黄祥云早已从竹椅上站起来，穿着一身灰色长袍，大声说道：“谁家里没个难处呢，大家各干各的去！”

“黄掌柜，那些生虫的苡米是不是扔掉算了？”吕管家细声问。

“扔了多可惜，都用陶罐熬成稀饭，你们不敢呷，我来呷！”黄祥云说道，“我就不怕他生虫，苡米养肥米虫，米虫养肥老子！”

“怪不得黄老板一身福相，好身板啊！”吕管家奉承道。

“老吕啊，我爷老子六十串铜钱起本开药店不容易，我不能对不起他老人家。”黄祥云拍着吕义记的肩膀，很有感触似的，他又指着店堂座牌上庄重肃穆的“遵古炮制”四个大字，正色说道：“我德记同兴堂开药店靠两样。一是讲诚信，不能像对面黎吉常药店那样，不在质量上下功夫，光是玩花架子，把通草刨成花，桔梗切成花，这不是长久之计；二是靠勤俭，荣由勤俭败由奢。这两条，大家一定要牢记在心。”

“掌柜的教训得好，没有您老勤俭持家，哪有我们一口饭呷！”

吕义记唯唯诺诺应承着，大伙儿也都跟着说起恭维话。

（待续）（作者系中国屈原学会会员，湖南省汨罗市作协理事）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