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第一场雪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雨簌簌下起来了，下到半程，下雨变成了下雪。雪花晶莹剔透，呈六角花儿状缓缓飘落，落在泥土上，落在树梢上，落在衣衫上，落在鼻尖上，落在剑锋上。试问谁不喜欢下雪，站在雪下，舞上一段剑，和上一段曲，良辰美景佳人，多么诱人的一幅画。

“快瞧，我接住了一朵，好漂亮！”一名少女拿袖口拦下一朵雪花，“哎呀，化了。”

“这一簇大，快过来，接住它们。”另一名少女仰着头望着天穹，招呼同伴过来帮她，生怕她会错过那簇雪花。

“这边也有，这边也有。”雪花突兀落得急促起来，直叫几个少女目不暇接。

“我还是第一次见雪呢。好漂亮，是天上人雕刻的吗？”有位南方姑娘眼睛闪烁，又在眼里倒映出一场雪景。

少女在看雪，少年在看少女看雪。有时候人会格外想把某一瞬间定格成永恒，忘却前路，不问将来。但这时总会接一句，好景不长。

煞风景的来了，整整齐齐一群人，皆目露凶光，皆手持木剑，步履铿锵，所过之处，寸雪不剩。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剑剑无眼，小心挂花了你的脸。杀！”牛弹琴开口道。

“杀！”众将士齐声应和到，其声震天响，似乎看到雪花都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赏雪的自然是陆离跟他的同窗们，正是太过痴迷于赏雪，人家都到家门口了，他们还不知道。陆离他们苦等了一个半时辰，愣不见赵子荣有什么动静，后来下雨下雪了，他们便以为今日赵子荣他们是不会来了，可他们偏偏又来了。

赵子荣他们来势汹汹，容不得陆离深思，陆离吼道：“兄弟们，抄家伙，打架了！”

陆离的同窗们也不是庸人，反应神速，抄起木剑迎敌。

赵子荣他们胜在队列整洁，一下冲散了陆离的同窗们。不过赵子荣方冲在前面的大都是少年，他们碍于情面自然不忍对陆离方少女出手，陆离方少女又不是吃素的，抓住机会反击，冲在前面的赵子荣方少年因此吃了不小的亏，而陆离方被动局面缓和了不少。至此战场才算是战场，再无仁义道德束缚，双方攻击可就放开了。

各类阴损招数相继登台，因为场面混轮，木剑根本施展不开，所以板砖、短棍用起来更得心用手，不过双方礼尚往来，暂且说不上哪方占了便宜。

有趣的是有两人同远处赶来，其中一位是赵子荣方的人，另一位是陆离方的人。虽说并非同门，但因为住处临近，两人意气相投，所以在昨日便一同外出做任务，所以根本不知道今日变故，他们赶来看到自己人跟对方人扭打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看，那也没办法了，打架吧。

场面一片混乱，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因为下雪前下过雨，竹林里也不缺泥，导致各个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可以说是亲娘也认不出来了。再后来更加激烈，赵子荣方人胳膊上的丝带鲜有完好的，彼此不得不拉开身位，以免误伤自己人。他们丢掉板砖木棍，换上木剑，捉对厮杀起来，至此，他们剑修的身份才明朗起来。

在战场不起眼的一角，白蝉在“卖力”攻击，对手心领神会，很配合地在表演。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场面，他俩硬生生打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白蝉一剑劈砍过去，对手横剑挡住，白蝉假借两人角力这个空当悄声出口问道：“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眉头一挑，逼退白蝉后，向周围打量了两眼，被人发现他俩打架敷衍，回头那该怎么解释。但好在别人打架都还心无旁骛的，他向白蝉发起攻势之时，回答道：“马曼路，你呢？”

“白蝉，马兄何许人也？”白蝉递出一记一挂银河时问道。

“墨州香山，听口音白兄是旸谷人？”两人再次分开时马曼路说道。

白蝉忽然发现有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目光，白蝉赶紧掩护道：“你这只愚蠢的土地鼠，吃我这招。”

马曼路被这句狠话逗乐了，但出于“战场礼仪”只得强忍笑意，还以颜色道：“呵，不过如此，你这个发霉的烂橘子。”

白蝉憋笑有些辛苦，有些声响已经陆陆续续从鼻子里冒了出来，但终归憋回去了。白蝉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结果身侧方和爽朗笑出了声，白蝉两人对话方和都听在耳里，他憋了好久，最后还是耿直地笑了出来。

笑声跟风寒一样，是可以传染的，白蝉一瞬破功，肆无忌惮笑了起来，两人魔性笑声实在让其他人摸不着头脑，钱小佳、唐知之、王霏霏都向这边靠拢，以为他俩出了什么问题。

当然白蝉这边的消极应战，对于战局也无关紧要，他们只要牵制住彼此就好了。重头戏自然是赵子荣跟陆离那边，场面就相当惨烈了。

赵子荣对位陆离，赵子荣依旧大开大合，展现出的实力的确叫人惊叹，他至少开了两条灵脉，不愧是天之骄子。陆离也不逊色，应对赵子荣的攻势也游刃有余。

两人掂量过对方实力后，都愈发兴奋，原本压箱底的奇招相继递出。赵子荣有他的独门心经，配合他独特的身法，每次递出的剑都比上一剑更快更沉。陆离的身法飘忽不定，剑招刁钻迅猛且不失美感，看上去也赏心悦目。两人杀得难解难分，一时也难分胜负。

对于陆离的同窗们而言，在陆离跟赵子荣交手前，他们知道陆离会经历一场恶战，但他们坚信陆离会赢，因为他们甚至陆离实力之恐怖。但是现在，他们不敢妄下定论，他们甚至隐隐有所期待，希望陆离会输，因为陆离的性子实在不讨喜。

打了好一阵子谁也奈何不了谁，赵子荣叹息一口，再出奇招，他捏一剑诀，这是勾动天地灵气的一类秘技，将灵气依附到木剑之上，木剑也可变成神兵利器。虽然远不如破茧境后由萤火勾动的天地灵气，对于萤火境的他们而言足够了。赵子荣欺身压上，一记普通剑招一挂天河在赵子荣手上脱胎换骨，陆离也不得避其锋芒，可这正合赵子荣心意，他剑要起势，每递出一剑，力道会增加一分。

陆离不是愚人，自然不肯乖乖放任其起势，他强提气血，执剑极速朝赵子荣对撞过去，他只要逼退赵子荣一步，赵子荣便会溃败，反之赵子荣的下一击陆离也不好招架。

两剑响碰，居然擦出火花，要知道这是两柄木剑啊。两人气血翻涌，但目光坚毅，双方互相角力，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忽然赵子荣瞳孔一缩，陆离忽觉脊背发凉，但以来不及反应了。

羊秉文面若冰霜，手拿一块板砖闪身到陆离背后，不管不顾朝陆离脑袋砸去。

一声闷响，陆离倒得更加干脆利索。羊秉文默然瞧着倒下的陆离，手里的砖块滴着血，他将砖块随手一丢，朝陆离啐了一口唾沫，转身低头向赵子荣致歉：“对不起。”

赵子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摆了摆手示意无所谓了。

与此同时演武场上所有人都停手了，静默看着这一幕。这是很值得玩味的，陆离的同窗既无打算与赵子荣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没有群龙无首的窘迫。原来孤家寡人不止羊秉文一个，他陆离算半个。

赵子荣俯下身子用两指放到陆离鼻孔处探知其气息，几息后赵子荣站起，丢下一个荷包，平静说道：“回去。”

演武场里一大群人自然而然分成两小群，像掺和到一起的两伙羊群各回各家那样。分走时无人多言，尽量让彼此体面。

时候不早，但天色却由暗转明，雪还在下着，没踩过的地面已经铺上一席白色薄衫，月亮也攀至竹梢，风月雪花都在，原来想让盛景永恒其实很简单，发生一件荒诞不经的故事就好。

等双方分开远了，由一人牵头首先按捺不住，开始探讨这次得失，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所有人都会参与进来。自古以来，人在打架吵架后都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常言假如当时怎样怎样，那就如何如何了。

赵子荣特意嘱托羊秉文接下来时日切勿单独行动，并承诺必要时会予以帮助。其实不仅赵子荣，所有人都对羊秉文刮目相看，众人皆知惹到一位纨绔子弟的后果，所以大多时候人们都选择妥协退让，而羊秉文那一板砖拍过去，虽说有失公允，但确实大快人心。哪怕说羊秉文鲁莽也罢，但不可否认那一刹那他比很多人勇敢。

羊秉文确实不讨人喜欢甚至惹人厌烦，但到底什么境遇让他选择现在的生存之道，依靠看人眼色，阿谀奉承过活，众人这个年纪还想不到这么多。江明出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演武场，盯着那块染血的板砖看了良久。透过板砖，他看到了羊秉文对陆离的恨意，同时还有羊秉文对自己的恨意。江明临走时喃喃一句：“这就对了。”

陆离被他嘴里的六兄弟送至药府药房，服用上好丹药，身体无大碍，但今夜未必能醒来了。陆离的其余同窗各回各家，皆缄默无言，皆五味杂陈。一些人莫名觉得难过，盼星星盼月亮盼来这一场雪，终于是给枯燥的修行添些乐趣，本就该安逸看雪的，结果莫名糊涂要跟人打架，他们多想在打架时大喊“干我屁事！”，凭什么你陆离惹的乱子，还要拉别人下水，可惜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忍气吞声。所以有好些人都在想为什么上去拍陆离的不是自己，而且让他们无地自容的是拍陆离的人偏偏是他们最瞧不起的一类人。那么今夜过后，他们是不是该提起些骨气，在面对陆离时，敢说“不”字。陆离的先生杜若在江明离开后也出现在演武场，一手捋了捋胡须，一手负于身后推算几步，心满意足离开了。

翌日，这日是剑府的“问道日”，杜若出现在他们演武场上，瞧见底下弟子各个鼻青脸肿的，明知故问道：“哟，怎么了这是？”

底下各个人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生怕先生叫到自己。出乎意料的是，杜若再无下文，转而问他们修行有哪些困惑。临近正午，仍旧无人提及此事，反而让他们更加惶恐，他们知道事情迟早败露或者已经败露，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最痛苦，好比明知头顶有一断头斧一定会落下，但又不知道何时落下时的感觉。

直到陆离出言让一位少女给他敷药。

少女支支吾吾说出了一个“不”字。

陆离这暴脾气，青筋暴起就要发作，可此时他的同窗陆续站了起来，将陆离围在里面，冷冷看着陆离。陆离嗤笑一声，拿手指一个个指过去，嘴里说道：“嘿，怎么着，要造反呢？”

陆离忽觉有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陆离转过头去，是他先生杜若。

杜若说道：“要不我替你敷药如何？”

陆离头皮发麻，尴尬说道：“先生说笑了。”

“我何时在与你说笑？”杜若仿着陆离的腔调问道。

陆离低头不语。

杜若再次问道：“那你喜欢拿拳头说事，还是拿道理说话？”

“道理。”陆离声若蚊呐。

“哦？可我喜欢拿拳头说事。”杜若如拎小鸡仔一样拎着陆离拔地而起。

江明这边则是另一番景象，江明来到演武场便开门见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首先只言片语带过打架有违规矩，之后长篇大论痛批某些人不够团结，点名批评白蝉等人消极对阵，白蝉虚心接受，但暗自腹诽江明就在暗处看他们打架，却只字不提他纵容打架这事。对于始作俑者羊秉文，江明则给予了极大宽容，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位弟子。臭骂过后，惩处落下，江明还特意指出不能让他们觉得法不责众，要求他们先横举剑三个时辰，谁支撑不过，明日继续，直到成功为止。

众人却心满意足，领命举剑去了。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