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3年,唐帝国天宝二年。
暮春的天气晴暖,参差百万人家的天下帝都长安,一片人间乐土的景象。
唐帝国自太宗皇帝李世民执掌国政,深知“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之道,轻徭役、薄赋税,虚心纳谏,厉行节俭,使百姓修养生息后日渐富庶;军事经济上,挫败土谷浑入侵、击灭控弦之士数十万的突厥汗国、兵伐高昌....设置西域都护府,重走汉朝丝绸之路,与诸国开展贸易,乃有垂范后世的“贞观之治”。李世民亡故后,虽有高宗李治,宠信武则天,致始武后执政摄政,甚至篡改国号为周、即位女皇长达十五年,但是这位“女强人”,不仅仅是擅长权谋,治国理政也出类拔萃,大唐富强的根基,并未被动摇。而武则天晚年又识时务的激流勇退,将社稷还与李唐,其身死后,一抔之土上的无字碑,任由世人评说。
而时至天宝年间,以兵甲起家的唐玄宗李隆基,在励精图治,缔造出不亚于贞观之治的“开元盛世”后,也满足于自己的功绩,开始沉迷于享乐,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唐帝都长安城,愈加厝火积薪般的繁奢,生活在此间的公卿黎庶,似乎也居安忘危了,盛唐的余晖拼命绽放,逐渐接近黄昏。
长安城,全城自由贸易市场之一的东市,邸店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大街宽阔,行人却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三五成群的外国人已经不是稀罕事,裹着黑袍白袍的大食国人、妖娆性感的波斯美女、碳色皮肤的昆仑奴....这些异国之人,在东市买卖起商品来,一张口就是标准的长安官话,看来为出国谋生,下足了学外语的功夫,让许多张口就是方言的大唐本国客商,都自叹不如。
行人多了,道路自然拥挤,不愿在家当宅男,想去杜陵赛马或者渭桥钓鱼的一位公子哥,饶是拥有多年“驾临”的老司机了,也勒马叹息,自我吐槽道:“入娘的昨夜花酒喝多了,怎生骑马从东市过?”
人群中,一位小个子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皂袍,右手掂着一个檀木礼盒,腰间别着蓝田玉配饰,左手上戴着一个象牙扳指,这样的土豪装扮,如同于21世纪的大金链子小金表;中年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明眸闪烁、两颊微红,个子要比寻常的同龄人高半头,骨子里透着聪颖机灵。
这位土豪大叔,叫赵东魁,江南端州人,是当地贩卖紫石砚的豪商,此次来长安城,是给一位掌管着自己财路的官员祝寿,顺便也带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赵端紫见见世面。
饶是赵东魁做买卖去过不少州府,但是初来长安城,也被眼前的繁华景象震撼。赵东魁忍不住想吟诗一句,奈何斗大的字只勉强识得一两个箩筐,但惦着脚尖,看一眼都望不到尽头的长安长街,酝酿了好久,忍不住就要吟出一句:“长安啊!真他娘的长!”
还好这粗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小女儿赵端紫已经声音甜甜的快速念出:“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赵端紫所吟出的诗句,正是骆宾王执笔所写,轰动当年长安的《帝京篇》。
赵端紫不过七岁的年纪,虽然不像骆宾王那般天才,六七岁就能写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这样的名诗,却也熟读了几十本经史典集。洋洋洒洒六百于字的《帝京篇》,四五岁就背熟了。
赵东魁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满是自豪宠溺,这个小女儿喜读书、爱击剑骑射、心眼多,还长的好看,自己那两个儿子这般年岁,可没这么聪颖好学......“可惜,到底是个姑娘,军政经商这些都做不得,现在已经不是武后掌国的时代了。”想到这,赵东魁的眼神黯淡了下,不过又迅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笑着对赵端紫说:“阿紫,一会到了吴云贵大人府上祝寿,跟好爹爹,可不要随意走动玩闹。”
赵端紫一撇嘴,淡淡的回答说:“放心吧爹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倒是您,说不上文辞华丽的祝寿词,就不要胡乱开口惹人笑话,大可说的朴实点,反正吴大人是看您手中掂的礼物,不是听您说好听话的。”
长安城居民区,以坊墙整齐划分,足足一百一十座,毗邻朱雀大街的安仁坊中,住的多是达官显贵,三进三出的府邸都显得寻常,可这天,有个两进院子的“小”宅子,宾客却络绎不绝。
这家宅子的主人,正是赵东魁口中说到的吴云贵大人。
唐玄宗李隆基还是临淄王那会,吴云贵是临淄王府邸的一个马夫而已。武则天死后,还位李唐,中宗李显复继皇位,奈何皇后韦氏,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中宗李显莫名其妙的猝死,朝中重职多是韦皇后的父系家族的人,韦皇后暂立温王李重茂为帝,但却垂帘听政,军国大事,皆韦皇后一言决之,估计当时门阀家族的三岁小儿,都知道韦后想要的,是重复武则天故事,成为新的女皇。
不过女皇不是谁想当,想当就能当。武后在位时虽然诛杀了不少李唐宗室,但是百劫余生的李唐宗室菁华犹在、太宗李世民的雄烈热血仍在他身上传承流淌——比如,李隆基。
唐隆元年,李隆基悍然发动政变,甲士万人,以长刀利刃,击碎了韦后的女皇梦,当然,也捎带着砍下了她的脑袋,韦后一派,至此覆灭。
政变那晚,吴云贵也跟着参与了,不过他的武力值基本上就是个渣渣,就是跟在大部队屁股后面,扯着嗓子制造声势当“啦啦队”,还有就是趁乱占了几个宫女的便宜;尽管如此,毕竟吴云贵先生站对了队伍,成为了从龙勋贵。李隆基即位称帝后,也提拔着让他先后任职了几个官阶小,但是油水大的“肥缺”,而到了天宝年间,吴云贵又从工部被调走,就任大盈库主事。
吴云贵在工部任职时,是正六品官阶,被调到大盈库担任主事,成为了从七品,听着是被降职,但实际上是明将暗升,大盈库是皇帝私人的小金库,能给皇帝私人小金库当“管理员”,自然是皇帝信任的亲信,而每年要纳入小金库奇珍异宝,自然会接触很多富贾豪商,自然少不了商人给他送礼,果然,今年他的生日,十之有七给他祝寿的都是富商,估计这一场生日下来收的礼品,足够吴大人在长安城置办一座五进的大宅院了。
吴府的门口排起了足有大几十人的长队,几个骄横的家奴守在门口,一看有请柬的,立马卑躬屈膝的请进去,自家大人发出的请柬,多是长安城的官员,还是不要让人久等的好;没有请柬的想给吴大人祝寿也没关系,有像样的礼物也行。
要是又没请柬,礼物自己都看不过眼,那对不起,这门,您进不去。
赵东魁和女儿赵端紫来到吴府门口时,已经排到了队伍队尾,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也接踵而至,中年男子身高七尺有余,面目端详,一身粗布衣裳,也穿出了衣冠甚伟的气质,这名男子同样也掂着一个礼盒,不焦不燥的排队等待;这位男子身边的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眉目俊秀,像模像样的穿着件左右开叉的灰布长衫,只是眼神里露着怯弱,好像还有些鼻炎,过一小会就有一个“长鼻涕”爬出鼻孔望风,小男孩鼻子一吸,又把鼻涕赶回去,趁中年男子不注意时,赶紧用衣袖擦下鼻子,擦了几下,鼻涕变成一个气泡,呼之而出,正好被前排无聊的赵端紫看见。
赵端紫莞尔笑出声来,小男孩看见赵端紫看自己,一下子羞红了脸。
闻声赵东魁也转过头去,而那名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怒目看着看着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