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耳闻目睹重臣们纷纷赞同设置河道总督之后,高谷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这就好像重臣们不是在附议朱祁钰,而是他们在狠狠抽高谷的老脸。

“众位爱卿皆是老成谋国之言!”

“既然如此,朕当顺天应人。”

“漕运总督,河道总督之设置,自景泰开始!”

朱祁钰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瞟向了高谷。

之所以一再强调“景泰”,朱祁钰这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江山已经易主,大明变了天。

就拿漕运和治理河道来说,之前明朝都是指派的是总兵,是御史。

无论品级还实权,都算不上太高。

而以总督负责之后,这就充分显示了朝廷对于漕河治理的重视,也让地方官员不敢消极怠工。

如此,朱祁钰在民政上便有了极大建树。

如此,受益的老百姓这何止千万?

如此,朱祁钰便是心系百姓!

“陛下圣明!”

高谷瞬间拜服。

“陛下圣明!”

有了高谷珠玉在前,群臣都是对着御座上的年轻皇帝一拜。

治黄漕运,本就是国家大事。

朱祁钰今天已经表达出对高谷的严重不满,群臣也不想再去触霉头。

“既然河黄之治,事关天下百姓福祉,朕以为不可轻视。”

“于谦、石亨,筹建河标巡防营一事,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需要多多从旁协助策应!”

“陈循,在拨款一事,户部也不可过于苛刻。至于漕运大事,户部也要多多参与其中。”

“王文,为防止有人中饱私囊,朕命都察院派出得力御史前往,不可让人贪墨民脂民膏!”

朱祁钰这是乘胜追击。

如此一来,不但显示了朱祁钰的决心,也将重要部门牵扯进去,还可以帮着王弘这个河道总督增加权柄。

最重要的,朱祁钰这让天下人知道,景泰新朝已立,景泰新政已经拉开帷幕。

如此仁政,必定被华北一代的老百姓所铭记,必定会被天下人称道。

“臣,领旨!”

于谦、石亨、陈循、王文,纷纷出列。

这四个景泰重臣,都是对着高高在上的朱祁钰一拜。

在这种大是大非、利国利民的政策面前,这些景泰重臣还是能够掂量清楚轻重缓急。

而且朱祁钰指名点姓要求他们参与其中,就是展现朱祁钰对他们的倚重,也就是说明朱祁钰的景泰新政有他们大展拳脚的用武之地。

如此,他们将会权柄高涨,将会位极人臣,将会留名青史。

“既然说起漕运河道一事,就不得不提太宗皇帝迁都北上。”

“既然提到了太宗皇帝,朕就不由得想到一事。”

“朕之前将金英和兴安,发往中都凤阳守陵。”

“然而中都凤阳还有一人,和太宗皇帝息息相关。”

朱祁钰已然乾坤独断的河道总督设置一事,他觉得还可以借着这個机会,让自己的权威再进一步,让自己仁厚之名更加传于四海。

“诸位臣工,可有人知道朕说的是何人?”

朱祁钰这是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来群臣的吊胃口。

“臣等不知!”

群臣在相视过后,都是对着朱祁钰一礼。

朱祁钰思维太跳跃,大部分大臣还没能跟上他的节奏。

就算有一部分人大致猜测到了朱祁钰的用意,但是他们也对朱祁钰所说的忌讳莫深。

中都凤阳,在明朝政治地位很重。

中都凤阳里面的人,大多涉及隐秘之事,群臣不愿参与其中。

“胡卿,你是太宗近臣,又是先帝托孤五重臣之一。”

“你可知道,朕说的是谁?”

朱祁钰见到群臣躲闪,他只能主动出击。

而朱祁钰点名的,就是永乐老臣的礼部尚书胡濙。

胡濙,五朝老臣,托孤重臣。

执掌六部中排名第三的礼部近二十年,胡濙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

“臣不知!”

胡濙看似老迈的摇了摇头。

其实胡濙已经知道朱祁钰说的是谁了,只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道。

因为那个被关押在凤阳高墙里面的人,说起来和朱棣很有关系,也和胡濙很有关系。

只不过关于那段往事,关于那个身在中都凤阳的人,对于胡濙来说并不光彩。

所以胡濙才装傻充愣,不愿接朱祁钰的话。

“朕说的是建庶人。”

然而朱祁钰并不打算就比作罢。

朱祁钰看了看老态龙钟的胡濙,缓缓的开口。

朱祁钰说的这个“建庶人”,名叫朱文圭。

他是马皇后和建文帝朱允炆的次子,也就是建文后裔。

朱棣攻入南京的时候,朱文圭的父兄都不知所踪,他的母亲也**而亡。

朱文圭当时只有两岁,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幼儿年纪。

朱文圭本无罪,奈何他是建文帝的儿子。

面对这个幼童,朱棣为难了。

不杀,怕以后有人借他的名义作乱。

毕竟朱棣只是突袭攻破的南京,其他全国各地还有不少忠于朱允炆的臣子。

杀了,朱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朱棣起兵的口号是奉天靖难,是诛杀齐泰、黄子澄这样的奸臣,而不是为了抢夺皇位。

要不然,朱朱棣也不会对着一具烧焦的,传闻是朱允炆的尸体痛哭。

也不会攻破南京后,就去拜谒朱元璋的皇陵。

杀朱允炆的次子,会让朱棣落下残暴不仁的名声,也会坐实朱棣就是乱臣贼子。

后来,朱棣将朱文圭长期幽禁于中都凤阳广安宫,号为建庶人。

而且这一关,就是近五十年。

建庶人的命运极为凄惨,以他南京城破时两岁的年纪来看,对于其父皇和母后应该是毫无记忆的。

而在此后的近五十年间,他的人生就一直在那座小小的广安宫中度过。

就是这一方天地,竟然是他一生就是全部。

朱祁钰之所以说胡濙和朱文圭有关联,那是因为胡濙曾经受朱棣的指派,多次出访查询建文帝的下落。瓦剌人已经退走,京师保卫战也宣告胜利。

如今朱祁钰借着京师保卫战,培养起来一批嫡系文武重臣。

朱祁钰的皇位基本稳固,明朝的朝政也基本稳定。

朱祁钰如今迫切的需要布仁政于天下,以此来证明他继位的合法性,以此来收买天下人心。

想来想去,善待可怜而有可悲的朱文圭,无疑是个一本万利的好方法。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在夺门之变,就是通过释放朱文圭,然后挽回了那么一丁点的名声。

皇位,朱祁镇能坐,朕亦能坐。

建庶人,朱祁镇能放,朕亦能放。

朱祁钰心里面,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朕以为,建庶人无辜淹禁将五十年,实属冤之。”

“朕意欲释放建庶人,不知诸位爱卿以为可以赢否?”

朱祁钰诚挚的问起了台下群臣。

对于朱文圭,朱祁钰是真的觉得他可怜。

“陛下此一念,乃是天地鬼神实临之,乃是太祖在天之灵实临之。”

“贤明如同尧、舜之心,亦不过如此!”

户部侍郎李贤,站了出来。

历史上朱祁镇想要释放建庶人朱文圭的时候,身为首辅的李贤就说过这样一番话。

李贤的意思,朱祁钰以皇室亲情为重,朱元璋泉下有知我会感到欣慰。

而且作为自诩为圣人子弟的李贤,觉得朱祁钰这样做颇有尧舜仁者之风。

“陛下,臣以为当慎重!”

“太宗旧事,陛下实不该提。”

礼部尚书,虽然没有明说不同意,可他的话就是在说他不同意朱祁钰的意思。

当初胡濙就是受命寻访建文踪迹,才被朱棣看重,进而得以身居高位。

胡濙感激朱棣对他的提拔,他也不想有人去揭朱棣的伤疤。

而且胡濙在寻访建文踪迹是尽心尽力,要是释放了建庶人,那么不就是让胡濙脸上难堪吗?

作为读书人,作为礼部尚书,胡濙满嘴忠义。

可朱棣是真的造反,按照儒家忠君思想,胡濙应该和朱棣势不两立,而不是以身侍奉叛逆。

“臣亦以为,陛下当慎重。”

“陛下乃是太宗一脉,本当以太宗为重。”

吏部尚书王直,也出来附议胡濙。

王直,也是朱棣提拔起来的老臣。

王直的意思,朱祁钰如果放了建庶人,就是违背了朱棣。

“太宗皇图霸业,朕不敢忘,亦多有思慕。”

“朕释放建庶人,乃是不忍其老死于冷宫之中。”

“都是太祖血脉,本是同根生,本是同气连枝。”

朱祁钰听懂了王直的意思。

作为后任皇帝,作为子孙,是不应该违背前任皇帝,也不该违背祖宗。

但是朱祁钰释放建庶人,是一种政治行为,有着政治含义。

所以,朱祁钰才会固执己见。

至于这样的情况,在后世的北方毛熊发生了多次。

赫鲁晓夫反斯大林,勃列日涅夫反赫鲁晓夫。

这是属于政治斗争。

是通过否定前任,来清洗自己的政敌,来树立自己的权威。

当然,明朝比毛熊早了几百年,就已经这么玩了。

“太宗之时,五伐蒙古,南击安南,七下西洋,编撰永乐大典。”

“仁宗之后,改变了太宗四处出击的政策,开始与民修养生息。”

“宣宗之后,又推崇太宗,改变了一些仁宗时期政策。”

“比如定都,太宗迁都北平,仁宗又要迁回南京,宣宗又放弃南京,改为继续都城为北平。”

“朕以为,没有万世不变之法,只有因地制宜之策。”

朱祁钰这是告诉群臣,正是大明已经有过这种,现任皇帝否定一些前任皇帝政策的过往。

所以朱祁钰才敢纠正朱棣一些不太妥当的政策,才会想着释放建庶人。

至于这种后世给前世拨乱反正,后世帮着前世更正错误的做法,历史上也是经常有。

就拿朱祁钰和于谦这两个倒霉蛋来说,他们死的时候被赋予恶名,后来才被恢复了名誉。

朱祁镇夺门之变后,下诏斥责朱祁钰“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

废其帝号,赐谥号为“戾”,称“郕戾王”。

按照朱祁镇的意思,祁钰终身为恶,没干过哪怕一件好事。

朱祁钰的皇陵也被朱祁镇捣毁,只是以亲王礼葬在北京西山,成为永乐之后唯一没有被葬入帝王陵寝的明朝皇帝。

然而朱祁钰的侄儿朱见深,在成化十一年下诏恢复朱祁钰帝号,定谥号为“恭仁康定景皇帝”,并下令按帝陵的规格修饰陵寝。

到了朱由崧建立了南明后,追加朱祁钰的庙号为“代宗”,并增加谥号“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

至于于谦,在被朱祁镇杀害之后,几代明朝皇帝都给他平反,恢复名誉。

朱见深给于谦官复原职。

朱佑樘追赠于谦为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谥号肃愍,赐在墓边建祠堂,题为“旌功”。

朱翊钧改谥为忠肃。

平反昭雪,是出于同情,是出于矫正,也是出于明确的政治目的。

朱祁钰和于谦在明朝危亡之际挺身而出,延续了大明江山。

所以在濒临亡国的南明政权,对他们两个不吝赞美。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样可以激烈天下人心,希望还能有忠贞之士站出来,续写朱祁钰和于谦的故事。

只不过于谦和朱祁钰这种情况,是为属于给死人正名分,是为了给活人看。

然而朱祁钰赦免建庶人朱文圭,就是在人还没死的时候,就对其进行宽恕和赦免。

“建庶人于两岁送入中都凤阳广阳宫,期间未有外出过一步。”

“建庶人如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朕不忍于心。”

“朕心想来,建庶人估计连韭菜和麦苗,都不知道如何区分。”

朱祁钰这样,就是再说囚禁之苦。

试想一下,一个两岁孩童被囚禁了整整五十年,期间多么无助,多么独孤,多么惊惶。

建庶人朱文圭,不是笼中鸟。

因为他没有翅膀,不可能有振翅高飞的机会,也没有见过天空的深远。

“朕为天子,当明古籍。”

“当读到五代十国南吴杨氏皇族,在被南唐李昪囚禁之事时,朕恨之,亦悲之。”

朱祁钰这是在说一件悲剧,还是一件人伦惨剧。

作为亡国皇族,杨氏之悲,恒古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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