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心魔啊？”
姚广孝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先是为朱棣倒了半杯茶，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从始至终，姚广孝的表情都并没有多少变化。
朱棣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疑惑道：“你就不惊讶吗？”
“惊讶，当然惊讶！”姚广孝拿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这才说道：
“正如刚开始，如果仅仅只是皇后的病情因此而得愈，臣也只会以为，是民间的哪个医道圣手，想要借此位列官场，为子孙求一场富贵。”
“但随着事情的变化，越来越超乎预料，甚至演变到了如今，臣是不信都不行了。”
姚广孝放下茶杯，“更何况臣不过是一个外人，归根到底，陛下才是局中人。”
朱棣点头，“正是如此。”
“假如此事发生在他人身上，朕只需要作壁上观，尽天子的本分，让我大明百姓无衣食之忧，无兵戈之患，大明能在朕的手里，超越古今！”
“那朕就算真去了九泉之下，也敢面对父皇。”
“可此事，此事，却偏偏发生在了朕的身上，明知道这三医，对我大明都有利，朕却不得不用。”
“但朕却不想受制于人，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无形操控，任其摆布！”
姚广孝忽然打断：“其实，选择权还是在陛下手中的。”
朱棣愕然。
良久才看向姚广孝，无奈叹息。
“正因如此，所以朕才纠结啊。”
姚广孝示意朱棣喝一口茶，平缓一下心绪。
他深知，自己面前的这位帝王，有超越古之帝王的雄心，性格刚强，如同洪武。
假若最近出现的这三医，是用“威胁、逼迫”的手段，那这位陛下最直接的选择，恐怕就是拉出去将其砍头。
但偏偏……
这些人出来的方式，是“展示”。
他们并没有使用任何手段，反而最开始，还是朱棣因为梦境主动寻找而来。
他们只是将所知一切，全都告诉这位皇帝。
不论是最开始的丹药，还是诸藩三策，亦或者是最近的治水之策，以及刚刚谈论的“铸币权”。
甚至，还包括一个看似不可信的“长生者”传说。
他们只是将其“放在”台面上。
至于“用和不用”的选择权，一直握在朱棣手里。
所以朱棣才倍加无奈，采纳的建议越多，他就越陷越深，大明和这所谓“长生者”、“隐阁”的绑定，似乎也就更加的紧密。
“其实，到了老臣这个年纪，还是能给陛下一点建议的。”
突然，道衍平静道：“老臣活了这么久，经历了元末、洪武开国、靖难，直到眼下……”
“老臣时常想，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不是老臣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那天意所引导？”
“就跟陛下现在纠结的，异曲同工！”
姚广孝郑重道：“可这类事情，再如何想都没有答案。老臣所能告诉陛下的是，万事在乎于所谓的天意，不如遵从自己的本心！”
“本心？”
“正是，与其在意天意如何，如何选择，不如遵从自己的本心，不管是不是天意，只需要选择本心认为对，自己所期望的那一方便可。”
“陛下当初下定决心靖难，既有世事逼迫，但不也是遵从本心所做的选择吗？”
朱棣闻言，闭起双目，良久之后他才徐徐睁开。
轻吐一口气。
“朕受教了！”
咕咚咕咚。
端起茶杯，朱棣大口喝下，似乎将刚才的纠结，全都抛在脑外。他这才正色道：“那少师如何看这三医？”
姚广孝轻抚胡须，“下医治病、中医治人、大医治国，当初臣第一次听到，还以为是什么夸张之言，但如今来看，所言不虚。”
“先说那二沈，那沈有福除了拿出先祖留下的丹药之外，似乎并无长处。”
“倒是沈肃，确有奇才，诸藩三策便是其提出，还有其自称的治水之能。”
“以及如今的王庭知，看似献祥瑞，却是在用祥瑞！陛下难道还看不出来，铸币权之说，只是此人初次来到文华殿，所留下的引子。其中途所涉及的“税收”，才是让人惊心动魄。”
朱棣点头，“朕也注意到了，铸币权，只是他的试探，但也是抛给朕的诱饵！”
说到这里，朱棣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笃定了朕一定会收回铸币权，这是把朕当鱼在钓！”
“哈哈……”姚广孝自知朱棣并非真生气，只是有些郁闷，他自己也哈哈大笑。
但随即。
姚广孝忽然正色道：“老臣倒是觉得，陛下最应该关注的，其实也不是三人。而是这三人都曾说过的一个幕后组织。”
朱棣眼神微眯，“你是说……隐阁？”
姚广孝轻叹道：“长生者之说，先不谈其真假。就说这隐阁，当真是让人惊骇。”
“眼下来看，三医之说，不过是隐阁的冰山一角。”
“其似乎被一张大幕隐着，藏于这大明的各处，类似于这三医一般的人，还有多少人？”
“陛下应该看出来了，这隐阁出现的三医，年纪最大的不过也就是三十来岁。而按照这几人的说法，隐阁最初是寻隐阁，甚至从先秦之前，就开始寻找长生者的踪迹。”
“这数千年来，隐阁到底积蓄了多少传承？教导这三医的又是何人？三医之后，还有什么？既然是隐阁，哪怕是再松散的组织，也会有主导者、以及管理者。”
“这些人又是谁？比如阁主，甚至是传承隐阁的少阁主，还有不逊色于‘三医‘的其它分支。”
此刻，姚广孝每说一句，目中就露出无法掩饰的激动和好奇。
而朱棣的面容上，也露出前所未有的求知欲。
“更重要的……还是这些人涉及到的祖辈，老臣更为好奇的是，仿佛就能凭此遨游历史，亲眼见古来群雄，甚至能发现世外桃源！这一点，陛下应该有所体悟。”
说到这儿，姚广孝看到朱棣的眼神，熠熠生辉。
朱棣一愣，“朕？”
姚广孝幽幽说道：“陛下不是当初，做了一个遨游时间长河之梦吗？”
朱棣神色猛然大动，目中也流露出震撼，“是啊，朕当初的确做过此梦。”
“那就对了。”姚广孝对于此事，明显极为上心，“之前那二沈也说过，隐阁之内，有许多人的传承都断了，甚至连自己的先祖所留都不知情。”
“但是，隐阁却曾经借助沈有福的族中长辈，甚至找到了沈肃！”
“按照他们的说法，长生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所选择的断离红尘之人全凭缘分。而很明显，这一次的陛下，就有这个缘分。”
“上一次，陛下见证的是沈万山，甚至有了世外桃源之说！”
“那接下来，陛下又会见证谁呢？”
此话一出。
朱棣猛然站起，目中露出极为强烈的渴望！
这不同于“治理国事”，但这种见证古往今来的“新奇感”，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这让朱棣从内心感受上，竟然迫不及待起来。
发现这个念头。
朱棣很快止住，“但那断离红尘之人……”
姚广孝适时打断，“本心、本心！既然已经断离红尘，那陛下又管他是谁？与其继续纠结却得不到答案，不如遵从本心。况且，陛下现在就是皇室宗族之长，不论他是谁，陛下又有何忧？”
“相比之下，不应该是这隐阁，还有这大明的未来，更让陛下期待吗？”
朱棣点头，经过这一番疏导，他只觉得自己原本纠结的心绪全部被理清，
“少师说的对，朕更应该关心的朕这大明。”
“更何况，从过往梦境来看，不论是第一次的丹药，还是此次的铸币权，都是为了大明。”
“既然如此……”
“只要不是父皇，朕管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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