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秦政从绣床上起身,推开窗户,就见外面湿漉漉的。一阵清风从远处吹过来,拂在脸上,带来一阵清爽,将身上的脂粉香味尽皆吹散。

向下方望去,白色石子路间积了不少雨水。因为院内没多少泥土,倒也没有污泥。院子两侧,和房门下,站着身姿挺拔的龙禁卫。

院子两边中的兰花,张开如章鱼腿一般的枝叶,向周围延伸着。它们承受了一夜灌溉,雨水洗去了尘埃,晶莹的水珠挂在花朵和枝叶上,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

远处传来了喜鹊的鸣唱。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秦政转过身,见是披散着长发的马湘兰,她脸上的潮红未退,带着一丝疲倦,身上穿着粉色中衣,缓步而来。

带着一股香风,行到身侧,柔声道:“陛下,你要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准备。”

秦政伸手搂住她的纤腰,望着她粉腻的面颊,淡淡道:“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马湘兰眼中闪着光芒,乖巧地点了下头:“妾身这就去吩咐。”

正说着,从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而后是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小姐,门外钱公子来了。”

秦政眉头微蹙:“钱公子,这是何人?”

马湘兰白皙娇艳的面容浮现一抹忧色,纤眉轻蹙,红唇轻启道:“他是钱家的一个公子,钱谦益,现在在东林书院求学。妾身与她并无关系,只有诗文之谊。”

“哦,”秦政眼眸微转,“东林书院?那不是在无锡吗,怎么他一个东林学院的学子,跑这里来了?”

马湘兰见秦政并没有因钱谦益而生气,反而将注意力放到了东林学院上了,便松了口气。

柔声道:“据说是为了江南贪污案,东林学子都到了扬州去,帮助海瑞大人纠察官员。现在来金陵,应当是因为陛下的原因。”

秦政点头:“我让海瑞今天来见,今天应该到了。想来他们是随着海瑞来的。对了,这东林党真的给海瑞帮了很大忙吗?连书都不读了,到处跑?”

“这个,妾身并不知情。钱谦益来了,陛下可以问问他。”马湘兰柔声应道,而后轻转螓首向门口大声道:“知道了,你去将钱公子请进来吧,让他在堂下等一等。”

门外的丫鬟应声,下楼去了。

“陛下,咱们该下去了。”

秦政点点头,就回到绣床边,几个丫鬟进来,给两人穿戴了衣服,梳洗了。

下了楼,来到堂屋,就见正有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青年,正坐在右侧座椅上喝茶。他见秦政两人联袂下来,脸色微变,起身行礼。

马湘兰介绍道:“这位是文正文公子。”

钱谦益行了一礼:“见过文公子,不知文公子在哪个书院就学?”

秦政抱了抱拳,算是还礼:“倒未曾入书院,祖上留了生意,正在料理。”

说着,秦政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

这才想起来,钱谦益这个人倒是很有名,东林党的领袖之一,官至礼部尚书,后来娶了柳如是。

只可惜,他还是明朝的叛徒,中途背叛了朝廷,投靠了满清,落得一个汉奸恶名。

钱谦益先是疑惑,而后一脸恍然,以为秦政是商贾之家,眼中便有了些轻视,道:“原来是富家子弟,不知府上是从事何种生意?”

秦政眉头微蹙,并不想回答:“交浅言深的道理,公子如何不懂?”

一边说着,便坐在了左侧的座椅上。

钱谦益脸上的笑容一滞,愣了下,脸现尴尬之色,转眸看向马湘兰。

马湘兰有些嗔怪地看了秦政一眼,向钱谦益道:“文公子就这性格,还望先生不要见怪。请坐。”

钱谦益这才感觉找回了些面子,欠了欠身落座,瞥了一眼秦政,向马湘兰道:“不知姑娘是何时认识的文公子,之前从未见过呀?他来的也够早的……”

马湘兰在主位上落座,知道他这话是在试探自己与秦政的关系,便笑道:“昨日刚相识,我俩一见如故,颇为投缘,昨日便在楼上歇下了……”

钱谦益脸色微怔,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了几次,笑道:“姑娘芳龄也不小了,若能寻得一个好归宿,也是好的,只是不知会有多少少年伤心……”

马湘兰浅笑不语。

一个小丫鬟上来,给秦政放了茶水,秦政拿起一边喝一边道:“钱公子,听说你们在帮海瑞调查贪污案?”钱谦益看向秦政,应声道:“正是。海大人是难得的清官,我们东林书院向来忠君爱国,提倡清廉之风,海大人有需要,我们自然乐意相助。”

秦政放下茶杯,沉声道:“你们能有此觉悟是好的,希望以后能继续保持,继续帮海瑞整饬江南官场、肃清吏治。”

钱谦益应道:“当然,让官场清廉、政治清明正是我们读书人当做之事,也是我们东林书院向来奉为圭臬的思想,所有学子追求的目标……”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干嘛要对一个商人之子说这话,此事也不是一个商人该管的。

秦政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问题,与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太符合,不知不觉又代入了皇帝的角色。

但他仍是道:“不知你们帮海瑞办了什么案子,可否细说说。”

钱谦益迟疑了一下,默默看了眼马湘兰,见她正兀自喝茶,好似与她全然无关一般,漠不关心。

再看对面的文公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给他一种面对高官的感觉,他想要拒绝回答,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道:

“没想公子对朝廷之事如此感兴趣,恰好我今日来也是给马姑娘说的,告诉文公子又何妨。

“此事还要从圣上派海瑞大人为钦差,下江南督查税务说起。上个月,海大人在江南惩治了许多有亏空的官员,并查出了齐王、吕家的党羽,肃清了江南官场。

“其间,我们东林士子出了一些力,得到了林如海、海瑞大人的认可,便让我们继续协助,提供与江南官员相关的贪污证据,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发动所有学子,收集贪官污吏的犯罪证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我们多方寻访,让百姓检举,终究查出了江浙总督沈一贯的贪污罪证。

“他不但自己贪污受贿,还将江南整个官场带偏了,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比如现今的浙江总兵戚继光,原本只是一个小小同知,他靠着巴结沈一贯,让沈一贯给朝廷推荐,如今已经坐上了浙江总兵一职,掌管一省兵马。

“此两人,一个行贿,一个受贿,搞的江南官场乌烟瘴气……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们的党羽,一些迂腐士子,还编出了许多诗文、话本,含沙射影,抹黑当今圣上……”

秦政听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动,戚继光可是个抗倭名将。

不过,他确实是有些小聪明的,擅长溜须拍马,跟岳飞不一样。在历史上,他是张居中的忠实党羽,得了张居正很大助力。

但他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将领,将一直骚扰沿海的倭寇打的节节败退。

但若说他贿赂了沈一贯,此事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沈一贯是浙党领袖,又是江浙总督,总督两省事务,戚继光若贿赂他倒也情有可原。

现今在大夏,下官贿赂上官,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你要是对上官不送点礼,这个官都当不好。大夏的官吏**问题,早已深入骨髓,非常严重,若要根除,须得下大功夫。

秦政想着,暗暗叹了口气,人情往来真的害死人,借着这个由头贿赂,真的不好查。须得下一道圣旨,禁止官员间的互相送礼。

此事还算是小事,钱谦益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沈一贯是浙党领袖,与东林党是敌对关系,东林党揭发他贪污受贿,本质还是的党争。

党不党争的他不在乎,若只是一些士子间的互相攻讦,问题也不大。问题是,这些党派的背后,站着的是士绅和商贾,争论的是商业版图,而不仅仅是政治倾向和是非对错。

无论是顾宪成的东林党,还是沈一贯的浙党,将他们供养起来的,是士绅。无论他们的口号喊的多好听,代表的都是江南士绅、商贾,代表的从来都不是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现今朝廷要推行收入税,自然是得罪了他们,若不是派海瑞和林如海下江南来整饬吏治,给了他们内斗的机会,他们的矛头就会对向朝廷,对向自己这个皇帝。

幸好,文人向来喜欢内斗,官员更是如此,这才给了朝廷对付他们的机会。

现在自己正好在江南,又逢他们内斗,无疑是个好机会,是个将这几个党派连根拔起的机会。

念及于此,秦政下了决定,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连消带打,将江南士子、官绅、商贾彻底打服,除去后患。

钱谦益吐沫横飞地说了一通,看他说完,秦政看不经意道:“你说他们编排当今圣上,可有证据?”

钱谦益笑道:“这个自然有,他们为了抹黑皇帝,印了不少书册。也是当今言路开放,不追究,不然早就被捉拿问罪了。

“我今天来,就是给马姑娘看这个的,可以一同批判批判,寻出漏洞,以诗词回击……当今圣上是圣主贤君,岂能让他们如此诋毁……”

钱谦益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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