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沙之影 序章：平衡与混沌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凡蒂整了整肩上的月亮纹饰流苏，就像已经如此做过无数次了似的，迈布走上梦境守护者的席位，拔下杖剑的剑鞘，将由瑞达火山熔炉铸造的剑身嵌入平衡水晶的剑槽中。她面前的剑槽比其它六个要小一圈，这是专门为梦境守护者的杖剑准备的。凡蒂低头看着漆黑如夜的平衡水晶，心不在焉地端详着水晶底座的凝石浮雕:生者治愈死者，烈焰烧毁森林，寒冰冻结河流，平原隆起山川，黑暗吞噬光明……这些古代元素引导者创造的奇迹对于凡人来说早已成为了神话，那些可怜的井底之蛙似乎都认为他们目前能施放的最具有破坏性的法术也不过是召唤闪电摧毁一座哨塔罢了，因为他们已经几百年没有走出尹福斯冰原了。凡蒂猜想如果有哪个人类国王知道了元素操纵者能施展的奇迹，他大概会联合其它国家进攻穆达坦议会，把和元素有关的东西统统烧掉；而如果有哪个穆达坦议员知道了他们在偷看古代文献时学到的东西，他们大概会被抓起来断源，放逐到瑞法火山。

凡蒂收回思绪，追寻着剑身反光的来源。正午的阳光从大厅两侧的落地窗射入，两扇落地窗之间的蜡烛架和平衡水晶布满浮雕的金属底座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水晶的另一端，维达罗萨已经放好了主持剑，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瞪着窗外。维达罗萨今天没有像往常参加穆达坦议会那样穿上白色的圆领长袍，而是换上了一件轻便的黑色亚麻布衬衫。在仪式开始前，请清空你们的思绪。释心者拉索然懒洋洋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守护者的职责至高无上，你们已做好准备抛弃一切……

“时间快到了。”维达罗萨的脖子像机械轴一样把他的头转了过来，向正在朝他翻白眼的释心者瞥了一眼，然后不带感情地说道：“下面我将向你们叙述我们在进行模拟试验时发现的新问题。仪式开始后，如果有某种元素在摄取你的思想，不要试图抵抗，据拉索然的测算，融合后的灵之力强大得可以直接抹除人类的意识。你们必须敞开心扉拥抱它。”凡蒂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有收集禁术的癖好，而且这次集会至少有五个人的年龄超过了百岁，思维的共享一定会让她受益良多。

“我想你们已经考虑清楚需要付出的代价了。如果仪式成功，我们就会对彼此的弱点了如指掌，所以我们绝不能背叛。”维达罗萨双手搭在剑柄上，面容平静地像是在谈论天气。“拉索然负责确保你们不会因痛苦而失去意识，凡蒂负责维持我们的**形态。其他人可以尽情地分离元素。如果我们当中有任何人中途放弃，元素平衡就会被破坏，大家都会死。”凡蒂的手指陷入了杖身上的纹路中。“要么坚持到底，要么大家分头逃跑，祈祷不会被穆达坦审判厅抓起来断源。”凡蒂比害怕死亡更害怕断源，这个过程比主动放弃元素要痛苦得多，很多人在断源后都选择自杀了。尽管其他五个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凡蒂猜想他们也和她一样恐惧，起码拉索然的起伏不定的恐惧感被她感受到了。恐惧帮助我们生存。拉索然的声音在凡蒂的脑海中响起，站在唤风者席位上的瓦博萨赞同地点了点他长角的头。

维达罗萨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窗外。凡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凝心雪山的山顶罕见的没有被雾气环绕，一只秃鹫在山顶的尖峰周围盘旋着，渺小的影子在正下方的雪地上画着圈。那是我的眼线。凡蒂转过头，迎上了拉索然的目光。动物们和我达成了协议，它们会为我们拖延一会儿时间。

凡蒂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她的忧伤，夹杂着恐惧和痛苦。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绪了——无论是在表面上还是在心里，她很惊讶自己还能辨识出这些情绪。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她给她的敌人带来恐惧和痛苦，这些可怜的情绪只有弱者才配拥有。她忽然间觉得拉索然有点好笑：这个幼稚的男孩明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分享给了其他人，却偏要装作和他们一样平静。

好像是为了给怪异的气氛再加上一点佐料似的，维达罗萨突然把头转了回来：“守护者们，以至高无上的平衡的名义，请表决。我们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做出决定。”拉索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转头看了看他们，似乎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凡蒂憋笑憋得快爆炸了，不过她还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你们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吗？拉索然在心中难以置信地喊道。至高无上的平衡？

“时间不多了。”维达罗萨又开始往窗外看，下一秒又扭过头来瞥了一眼主持剑槽。拉索然仿佛突然记起自己身处何处，表情又变得冷漠了。

瓦博萨首先开始了行动，他手背上的毛发里冒出了绿芽，细茎逐渐生长到了剑身上。凡蒂也不再犹豫，她把杖剑周围的六种元素驱散开来，只留下一片虚无的空间，杖身震动得产生了重影。剑槽周围的平衡水晶褪色了，透明的丝线向主持剑槽蔓延滋长，首先渗进了主持剑。从她的左边开始，依次是释心者的紫色丝线，唤风者的绿色丝线，控温者的红蓝双色丝线，御能者的橙色叉状丝线，撼地者的褐色丝线……维达罗萨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这些丝线包含着他们纯粹的思想和力量，如果他们的内心深信决议的正确性和必要性，主持剑就会发生共鸣，显示某种难以言喻的征兆——至少她听说是这样。如果至少有一人不接受，所有丝线都会消失。守护者的会议是对外封闭的，他们会在赴会前召开宗派会议，听取所有的意见，最终的选择完全取决于议员绝对真实的内心——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内心，导致结果看上去出人意料。为了保护与会者，即使是主持者也不知道哪位守护者否决了提议。不管怎么说，穆达坦在可考的历史时期中一直都沿用这个方法，并且毫不怀疑它的公正。

然而在今天，这六位目标相同的与会者既无身份和地位，也没有征询任何反对者的意见，就在一把偷来的主持剑下举行了仪式，拼命打破无数世纪以来元素的平衡，而且他们胆敢以元素的至高平衡之名做出决议——凡蒂从没干过如此荒诞的事情。

主持剑上流光闪烁，七种颜色的丝线在剑身上交错盘绕，逐渐覆盖了整个剑身。维达罗萨转过头看了看主持剑，白色的长眉毛皱得弯了下去。他伸出左手握住主持剑，震惊瞬间覆盖了他的脸庞：“拉索然！快！”凡蒂眼前的景物变得一片模糊，另一幅画面取代了她的视界：一望无际的黄色沙丘，裹挟着沙粒的风暴遮蔽了天空。凡蒂的头低下去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这是维达罗萨的手，她认出了他的衬衫袖子，她在维达罗萨的视界中。凡蒂对这里的风暴或者烈日没有任何感觉，她估计维达罗萨也没有，因为他的袖子在狂风中没有丝毫抖动。

维达罗萨的头刚抬起了一半就僵住了，凡蒂在他的视界里搜索着让他出现这么大反应的东西。她刚开始没有看见那个东西，但后来它再次出现的时候维达罗萨立刻向后退了一步。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在尘沙中看起来就像模糊的虚影，风暴过后时候又消失无踪。“生命之树啊，”瓦博萨忧伤地说，“这个鬼地方连块石头也活不下去，它究竟是受了什么诅咒——”“这里是埋骨荒漠，”维达罗萨打断了他的话，“从幻山往西几百里的范围都是这样的沙漠。很少有人能从这里的干旱和风暴中幸存。”

这么说还真有人类在这里存活下来了？凡蒂还来不及细想，那个虚影又浮现了出来，维达罗萨这次连退了好几步，因为它比上次离得更近了，近到凡蒂足以看清它十尺长的獠牙和一座教堂那么大的爪子。

“被诅咒者将至。”它用像撕裂棉布一样可怕的声音低语道，“昼夜相更，冰火相合。幻影撕裂尘沙，灵光刺破暗影。死者羡慕生者，生者畏惧死者。无影之刃不可得，真实之眼亦难见。退者，生也；进者，命也。”在风的咆哮中出现了一种有规律的巨响，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拼命砸着沙地，而且扬起的黄沙多得足以引起一场沙暴。黄色的旋风裹挟着低语的怪物，风暴中的虚影越来越模糊，最终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黄沙掠过后完全消失了。

会议厅的蜡烛架还是恰到好处地反射着正午的日光，秃鹫仍在雪峰上盘旋，主持剑上各色流光杂乱地流动着，七个人都僵硬地站在那里，仿佛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凡蒂眨了眨眼，手指触到了杖身的纹路，忽然意识到幻象已经结束了。拉索然甩了甩胳膊，其他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迷惑的表情。

“时间快到了。”维达罗萨望了望窗外，“所有元素融合的参与者即刻开始准备。”他张开双臂伸向阳光，窗外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光线也变得越来越昏暗。在她的正前方，温控者的右掌心燃起了火焰，左手附近的水汽开始结冰。此时，除了他们七个人和中间的平衡水晶以外，凡蒂什么也看不见了，连她的小腿都被黑暗吞没了。维达罗萨的双手四周是绝对黑暗的一片空间，就像未激活的平衡水晶一样黑暗，凡蒂知道那是因为他把光全都吸走了的缘故，不过她一直没弄清楚这是怎么做到的。

嗡鸣声太大了，维达罗萨的嘴开开合合，可是凡蒂什么都听不到。拉索然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炸响：“快闭眼！”

凡蒂刚合上双眼，眼皮就变成了亮白色，强光即使隔着眼皮也刺得她的眼睛溢出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杖剑变得像火一样烫，凡蒂尖叫一声，双手差点脱离了杖身，接着疼痛又突如其来地消退了。她念了一声“努特”，同时引导迎面而来的的元素束脱离它们原本的轨迹，顺着她的脸颊飞向四周，然后睁开了双眼：所有事物都变成了昏暗的红色、橙色和蓝色，平衡水晶里是深得发黑的蓝，他们的剑则是橙色的，而且颜色越来越深。凡蒂吟唱咒语，使他们的双手暂时离开它们所在的空间，投射到被她称作“安布里”的空间里，以躲避元素的灼热。

刹那间，凡蒂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她最深刻的记忆就全都被拽了出来，和一些陌生的影像一同在她的脑海里闪烁：一个身着白色见习导师短袖衬衫的年轻女子正靠在床头上，手中烂得快要散架的书紧贴着床头柜上的蜡烛，书的封皮上有几个由古代语书写的勉强能辨识出的字母：“Kail'thanmal'fodzy”。房间大约有三尺宽、五尺长，没有窗户，床尾的木门是唯一的出口，床的侧面有一个供冥想用的垫子。怀念和骄傲在凡蒂的心中闪烁着，她同时也能感受到画中人的兴奋与紧张，就好像这是她正在亲身经历的一样。凡蒂记得这个画面，就像她清楚地记得这本《时空境》的内容一样，她也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果然，门突然打开的声音吓坏了年轻的凡蒂，她不顾火焰的热度用手盖灭了蜡烛，上身急忙缩回被子里，手中的书页却在不经意间散开了，松脆欲碎的纸张飘落在地板上。门已经被打开了，首导师冲进了屋内，凡蒂浑身僵直地看着地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女人咆哮着大步走向地面上的书页，裙子的前摆被踢得飘了起来，“**！你竟敢闯进圣所！”凡蒂不知所措地开始操纵元素：像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地理解了那些古文的意思——将六元素融合而成的静态元素迅速分离，在空无中寻找时间的丝线……那真是个奇迹，凡蒂现在回想起这件事仍觉得骄傲——她感受到了那根银白色的丝线，它的颜色、光泽和形态仿佛是从她的心里浮现出来的，然后她轻轻地向旁边一拉……一切都在旋转……一切都在漂浮……

年轻的凡蒂终于站稳了。她此时正站在房间里的木门边，一个身着白色见习导师短袖衬衫的年轻女子正靠在床头上，手中烂的快要散架的书紧贴着床头柜上的蜡烛，门突然开了，女子不顾火焰的热度用手盖灭了蜡烛，上身急忙缩回被子里，手中的书页却在不经意间散开了，松脆欲碎的纸张飘落在地板上。凡蒂害怕地从门边跳开，然而首导师直接走过了凡蒂，就好像她是空气似的，“你手里拿的是什……”

凡蒂再次拉动丝线。这次她站在门外，首导师正要经过凡蒂的屋门。在她看到女孩房间门缝里的微光之前，凡蒂急忙把手中残存的书页扔了出去，它们在碰到空无的瞬间就消失了，接着又突然出现在首导师面前几步外的走廊上。首导师停下了脚步，蹲下来轻柔地捧起一片书页，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雪之魂啊，这是谁扔在这儿的……”首导师放下纸张匆匆离去了。回想着这个大胆而令人骄傲的尝试，凡蒂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微笑。

然而，当穿着睡衣的女子的身影消失的时候，她的笑容却突然凝固了。走廊的另一端有一个人影，在火把昏暗的光线下，宛如石刻般的面庞分外熟悉。这个老家伙……是维达罗萨。他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记忆里的？他都看到了些什么？凡蒂感到自己被欺骗了。她原本以为七个人在共享同一个视界，他们的记忆会被轮流分享给其他人，而现在看来只有维达罗萨一个人知道了全部的秘密。她的面孔开始扭曲。

“实际情况和我们的计划有些出入。”人影的双唇没有丝毫颤动，但是她的耳边还是响起了他不带感情的话音，“六名参与者同时进入了过去，拉索然没办法让每个人都同时进入六个视界，而且他现在已经迷失了，陷在回忆的情感中无法自拔了。”

“这么说，”凡蒂刚刚燃起的怒火突然又被好奇取代了，“你正同时存在于六个时间线里？”

“七个。”凡蒂注意到维达罗萨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他用手指了指那扇木门：“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你很幸运，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看到凡蒂张开嘴似乎要反驳他，维达罗萨抢着说道：“我是说剧烈而痛苦的情绪变化——你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回忆对你的考验要简单多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站在这里呆着吧？”走廊开始渐渐消失，周围的空间逐渐被彩色的波纹替代，“要是我们被这个小子——”“他挺过来了，”维达罗萨说道，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正在说话，“他总算把自己的责任摆在了正确的位置。”圆形的彩色屏障向四周扩散，逐渐显露出了地毯，其他人也都从屏障里浮现了出来，除了拉索然的双臂撑在变成彩色的平衡水晶上，累得像只狗以外，其他人的面容都很平静。看起来释心者已经断开了链接，凡蒂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此时是有多么痛苦。她几乎感到了同情。穆达坦的成员如果没有做到抛弃一切，迟早会把自己逼疯。

彩幕已经扩散到了大厅外面，露出了一片绿野。凡蒂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就算是烧成灰的窗帘都不能让她有任何感觉了，直到她注意到瓦博萨的蠢像，她才想起把自己的嘴闭上。

“那么，”瓦博萨说，这时已经有一根藤条爬到了他的角上，“我们的目的不是解放所有元素吗？为什么我现在还能感觉到它们？”“我们的确打破了平衡。”维达罗萨回答道。他此时正俯瞰着凝心雪山——现在已经没有雪了——仿佛他已经拥有了一切：“就像天地初生时那样，原本融合在一起的元素彼此分离，它们的变化随机而不可预测。世界上再也不存在元素操纵者了，因为没有人能同时控制七种元素。”众人交换着震惊的目光，拉索然暂时忘掉了悲伤，瞪大了眼睛看着色彩斑斓的水晶，即使是维达罗萨看起来也很吃惊。他们似乎都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他们始料未及的结果。

凡蒂试着想象一团火焰凭空燃烧带来的热度和光亮，她面前的空气立刻凭空燃烧了起来。她把绿色的丝线压缩成利箭射向一扇窗户，窗户在她想象的箭触击中时应声而碎。“月光的幻影啊，”凡蒂看着其他人种种新奇的尝试，心剧烈地跳个不停，“我们现在可以同时操控七种元素了？”

“我想是的，”维达罗萨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僵硬的微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世界的主宰。”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