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已燃了一半,将近子时了。
“夜深山寒,云叔叔回房休息吧,思雨哥这里我来照看便可。”
“你的身子尚虚,还是叔叔来吧!”
“现下思雨哥一直昏睡,我也只是躺着看着他而已,不费什么力气,云叔叔救人元气耗损严重,熬不得夜的。”
“那好吧,便有劳晓轩了。”
话毕,云倚星便合门出去了。可能是由于天气太寒,门外传来了云倚星的几声轻咳。
夜,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
掀开了被子,李晓轩轻轻起了身,而后走到窗边,关上了尚留着一丝缝隙的窗子。
终于确定没有一丝冷风可以吹进屋内了,李晓轩才移步到云思雨床边,搬过了木椅,坐了下来,看着云思雨。
“小痕”
云思雨的声音低小,但由于夜晚寂静,这两字李晓轩听得也是一清二楚。
李晓轩的心,忽的一疼:“在他的心里,最在乎的仍是他的师妹么这样也好,也免得他同我一样,受这离别之苦”
“小痕你有没有看到晓轩?”
说到“晓轩”二字的时候,云思雨的声调忽的高了一些,听着似乎还有些着急,他似乎在做着一个梦,一个寻找李晓轩的梦。
于是,李晓轩悲伤的笑容里忽然充满了欢喜。
可就是这欢喜,却让李晓轩瞬间泪流。
“还我晓轩还我晓轩”云思雨一边呢喃着,眉头紧皱,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这原是一个恶梦。
李晓轩拭去了眼泪,轻轻捉住云思雨的手:“思雨哥,我在这里”
昏睡中的云思雨使劲握住了那对纤手,而后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恶梦,似乎又变成了一场好梦,开心的梦。
不多时,云思雨挂着笑意再次沉睡过去。
看着云思雨熟睡的模样,李晓轩无言地笑了良久。
纵使长夜静寂,暖烛轻摇,李晓轩亦无心入眠。
桌上,散摆着纸笔。
李晓轩渐收笑容,坐于书桌前,开始执笔书言。
李晓轩一夜未睡,云思雨一夜未醒,而天,突然破晓。
简单收拾了行囊,李晓轩便朝屋门走去。
当手刚刚触碰到冰冷的门,李晓轩再次泪流,而后李晓轩转身,走向床边站定,低头看了一会儿仍旧昏迷不醒的云思雨,便伏下身,浅吻上了云思雨的额头。
推门而出,合门,转身,便看到了早已候在庭院的辰歌。
“这么早便出来了?不再回去同他告别几句?”
李晓轩浅笑:“不了,不能让师兄等候太久。”
辰歌上前,将外衣脱下披在李晓轩身上,而后将李晓轩揽入怀中:“晨时天寒,怎地还穿得如此单薄?”
李晓轩没有说话,辰歌却分明感受到了胸前一袭凉意,心里不由一痛,暗想道:“傻丫头,哭得这般厉害,让师兄看着着实心疼,也着实难受”
“晓轩,准备好我们便走吧。”
“嗯”
而后辰歌携着李晓轩御剑而起,升至天际,渐渐地,飞出了追魂宗,飞出了雾倚山。
“思雨哥,若可以的话,你便把晓轩忘了吧,原谅晓轩的不辞而别”
一处暗角,传来一声叹息,云倚星复又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云思雨终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下午了。
云思雨睁开眼睛的第一刻,便同时看到了云倚星、萧寻逸以及千痕。
“思雨。”
“思雨。”
“思雨师兄。”
云思雨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脑袋仍有些昏沉,便轻轻摇了摇头,才清醒了一些。
阳光明媚,透窗而入,云思雨使劲眨了眨眼,看到了云倚星的满脸倦容,萧寻逸的满身绷带,以及千痕的满眼担忧。
“让大家担心了。”云思雨微微笑了开来。
众人的神色才突然放松,一时间各种问候关怀。
云思雨的心里,却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对了,怎么没看到隐凡?”云思雨问众人。
此话一出,众人突然间全部沉默开来,而千痕,怕云思雨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背过了身子。
是云倚星将杨隐凡落入无花谷一事告诉了云思雨。
“原是,这样”云思雨沉默开来,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空,为什么总觉得少了很重要的东西”云思雨使劲回想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终于想到了那个人。
“晓轩呢?晓轩在哪里?”云思雨脱口问道。
众人再次沉默。
云思雨以为众人不晓得“晓轩”是谁,于是改口问道:“嫣然呢?嫣然在哪里?”
众人仍是沉默。
云思雨忽然慌了起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感觉是何等不安,何等失落,云思雨挣扎着便要起身去找。
云倚星见状忙将云思雨按回床上:“莫要乱动,当心你的身体!”
云思雨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云倚星的警告,再次挣扎着要起身:“我要去找晓轩,我要去找她”
“慌什么!?”云倚星再也看不下去,冲云思雨吼了一声。
云思雨经这一吓,眼睛里的慌乱才消散了些,片刻后平静下来,而后才觉察到全身的伤口再次裂开,痛得满头大汗。
千痕将书桌上的那封书信递给了云思雨:“这里面是她想对你说的话,看过这封信以后,你便全明白了。”
云思雨从千痕手中接过了信,一字一句仔细看完了后,脸上表现出的是少有的平静。
“怪不得看不到她,原来她已走了是她师兄接走的她她没事,我便放心了。”言毕,云思雨重新躺下,闭上了双眼,似是困了,累了。
“便让思雨好好休息吧,师父,小痕,我们这便出去吧。”萧寻逸忧心道。
众人点头,便轻轻合门出去了。
“明明是闭着眼睛的,为什么眼泪还会不争气地流下来?”云思雨的枕边,已然湿了一片。
耳边全是李晓轩同自己的告别。
思雨哥,明天一早我便要回家了,回蜀山,辰歌师兄亲自来接我走。
虽然你现在仍在沉睡,但是你放心,在我走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从来都认为夜是最漫长的,今夜我才发现,长夜亦是如此短暂。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笑得有多开心,因为我第一次听见,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你在梦里还在寻找我,正是因为太开心,我才越害怕离别。也幸好你没醒,否则,我不敢想该要如何来面对。
思雨哥,你还记不记得曾经答应我的那件事?在我走的时候送我一首诗?不过恐怕这个愿望再也实现不了了,我现在不奢求你写诗给我了,只求你醒来片刻,同晓轩说上几句话好不好?我求师兄让我多留在追魂宗一天,却未想到这整整一天,都是我一个人过,哪怕同你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啊
思雨哥,我走了之后,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一段时间不适应我不在你身边,如果有的话,我希望时间不要太长,你还要好好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哪天偶尔想到曾经有一个叫嫣然的女子陪伴过你身边,那么晓轩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回到蜀山之后,晓轩一定要睡好久,睡到可以梦到你,和你一起,去数天上的星星,就像那天在炼魔林,并看那繁星满天。
自此一别,恐再难相见。晓轩有情,却敌不过这世事无情,为之,奈何。
只求此次别后,能偶尔得到你的消息,让我心安。
原谅晓轩的不辞而别,千山万水,君之,珍重
“心里好空,好乱,好难受晓轩,我在叫你,你听得到么”
“青丝绕指情丝长,似雨嫣然似玉妆而今念君君何在?雁书难寄怨他乡晓轩”
暗青色的土壤,有些发烟。
这方圆数十里的花朵,似乎开得比外面的更妖艳。
烟花似墨,红花如血。
这样一个山谷,便是无花谷。
皆言无花谷无花,谁曾想恰是这无花谷,花开四季。
寻常人只道:“若想找到无花谷,便朝那密林后面没有花的山谷走,那里便是无花谷了。”
若你再问:“那该朝哪个方向走呢?”
众人便说:“去过的人都没有回来过,我怎么会知道确切的方位?”
若你再问:“你既然没去过,又怎知无花谷没有花呢?”
众人便默不作声了。
众人皆如是说的话,未必是可信之言。
无花谷谷口处青藤缠绕,白弄弦已在此等候多时,一名无花谷弟子去通报了辟离子。
辟离子出来的时候,神情憔悴。
“师伯。”白弄弦上前行礼。
辟离子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弄弦怎有空来我无花谷?莫非是你师父有要事相商?”
白弄弦微微摇头:“乃是为亦邪受伤一事而来,看师伯如此神色,想必是为了亦邪的伤而心焦吧。”
“呵,弄弦要比我那木讷徒儿聪明许多,你进来吧!”
白弄弦来过无花谷不止一次,但仍会被那千奇百怪的灌木青藤所迷惑,分不清到底该往哪边走,若非前面有辟离子引路,白弄弦怕是寸步难行。
这无花谷内漫山遍野皆是古树、奇花或怪藤,且这些原始植物日夜生长,每时每刻无不在变化着,外加无花谷自创派以来便有着这样一条规定——但凡草木,皆可入药或制毒,不可肆意砍伐,因此,无花谷内,也就不存在所谓的道路。
就在这遍地的植物当中,零星地坐落着几处建筑,便是无花谷门人或修炼,或议事,或休息的地方了。
“是杀气”白弄弦心里一疑,左右环顾起来。
一张阴沉的脸,用极为锐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虽隔着层层青藤,那眼神里的敌意却丝毫不减,直盯着白弄弦心里发毛。
“又是他”白弄弦心里想着:“前几次我来无花谷亦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难道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发觉到了白弄弦的不安,辟离子停下了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白弄弦淡然一笑:“似乎谷里有人极不欢迎我。”
辟离子一眼便看到了那盯着白弄弦直看之人:“不得无礼,退下!”
那人发出一声冷哼,便隐而不见了。
杀气方渐渐消散。
“那种杀气,不止是挑衅那么简单”白弄弦心里暗忖,问辟离子道:“敢问师伯,那人是谁?”
辟离子缓缓摇头:“亦是老夫的爱徒,不过他对破雪门始终怀着极大的敌意,老夫多次规劝,亦无甚作用。”
“这是为何?我破雪门应从未在无花谷生过事才对。”
辟离子看向白弄弦:“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破雪门的那场叛乱?”
“自然记得,那场叛乱,害死了许多人”说到这里,白弄弦的脸色忽的一暗,乃是又想到了因那件事而丧命的独舞。
“不过那场叛乱应该不关无花谷的事才对。”
“唯一有关的一点便是,那场叛乱的领头人,正是我那徒儿的好兄弟,他俩的关系,就如同你与亦邪,情同手足。”
“怪不得。”
“不过弄弦尽可放心,有老夫在,当不会让他乱来。”
白弄弦浅笑:“那弄弦便在此谢过师伯了。”
“师伯,亦邪他,伤得可重?”
“前面便是他的寝居了,你亲眼来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