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武心 正文 第三章 千里逃杀（一）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都督死了，刘昕兄弟也死了，马岭久、李林奇一干老将都死了。要这诏书还有何用？

金帛丢进了炭火盆里，武兴皇帝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随着一团火光化为了灰烬。

“小哥啊，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你的伤还没尽好，下不得床啊！”，正在柳行辕感伤昔日同僚时进来了一位四十左右的汉字，国字脸，一嘴大胡子，双目像鹰一样凌厉。身着虎皮改的袄子，后背一张楠木角弓，手提着一支带血的箭，上面挂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畜生。他正是此间主人，猎户伍正山。

伍正山刚一进门，柳行辕便跪了下来，拱手道：“救命之恩胜于再造，恩公当受我这一拜！”，说完叩首三下方才起身，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向前倒去。

伍正山连忙搀扶他躺回炕上，言道：“小哥是性情中人，我伍正山也是这性子，待小哥伤好以后你我二人便结为兄弟可好？”

柳行辕说道：“大哥既不嫌弃小弟武艺低微，小弟如若不从岂非是不识抬举儿了吗？”

“哈哈哈——”，伍正山爽朗地笑了数声，扬了扬手中的猎物说：“贤弟今日好口福，方圆百里内只有愚兄猎得到这雪兔。这畜生好生狡猾，陷阱捉它不得，唯有用箭射了，可惜了一张好皮。贤弟既然能下床就一定能喝酒了，今晚让春花炖了，咱俩用它下酒。”

柳行辕瞧着上的猎物，正是北国最美味的下酒菜，夸奖道：“兄长好俊的箭术。”

只听得伍正山叫道：“春花——春花——看为兄猎到什么了——”，不多时便进来一女子，身子不高，长发及肩，细眉俏鼻，朱唇玉面，端的是小巧玲珑夺天工。只是这名字确实不雅，与她的容貌甚不相符。

这俏妹子瞪着眼睛，叉着腰，对伍正山吼着：“不许叫这名字，我叫婉儿，叫婉儿！你再敢叫我村姑般的名字我就天天让你吃老鼠药！”，伍婉儿正要继续吵闹下去，眼角余光瞅见了炕上一脸尴尬的客人，脸兀自一红，一把抢过猎物慌忙跑了出去。突然间门外传来“咚——”的一声，料想是匆忙间踢倒了水桶。“真是个毛躁的丫头！”，身后大哥可恶的大嗓门又在嘲弄了，伍婉儿的脸更红了。

“都怪大哥！他看到我撒泼的样子会怎么想呢？”，伍婉儿恨恨地剁着案板上的兔子，直到斩成一块一块的准备清洗的时候居然发现还没去皮毛，她的脸红顿时红得泛紫了，还真是个毛躁的丫头。

天色终于还是暗下来了，暮色四起，如烟似雾，太阳收去了最后一抹斜辉残照。须臾，天色又渐渐明亮，月亮爬上了高高的岳夷山脉，雪地反射着月光竟使大地明亮如晨，但山中老林内不时传出的狼嚎声却又清楚地提醒着人们现在仍是深夜，造物者着实神奇。

“贤弟若是心有感恩之意，那便是瞧我不起，莫非贤弟把为兄视作市恩图报的凡庸之辈欤？今日受了贤弟三拜便算是受还了恩情了，休要再提报恩之事！”，柳行辕刚说出欲报救命之恩的话来，伍正山便骂骂咧咧了将这话顶了回去。柳行辕心存感激也只得作罢，只是心中早已将伍正山视为生死兄弟。

伍正山猛灌了一口酒，从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递与柳行辕。这纸团上面堆满了黑黑的墨线，不知道写的是些什么。

纸团热乎乎的，恐怕大哥已经在怀里捂了一整天了，不知为何现在才交与自己？柳行辕心中犯疑，三两下展开纸团揉理平整，原来这是一张海捕文书。只见文书上画着一名男子，方脸宽额，浓眉厉目，左颊上半指长的刀疤更显凶相，画像上还有一行字：华东李县人柳行辕，参与狄林一伙谋逆，其罪天理不容，若得查报，赏金百两。这不是自己却又是谁！

柳行辕悻悻地说道：“这画师真没水准，这画的哪是人，分明是阴间恶鬼唔。”

伍正山忿然道：“你我即结拜为兄弟就应当同生死共患难，如此隐瞒岂非是看不起我！”

柳行辕闻言立刻挺起了身子，拱手正色道：“小弟绝非信不过大哥，只是事关体大怕给大哥带来麻烦，况且小弟已决定忘却前事，实不愿再去蹚浑水，还望大哥见谅。”

伍正山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前几日你问及如今天下大事时面露异样我便心知不妥，果不其然，今日就在市集之上见到了这张文书，着实让我吃惊。”，见柳行辕面露愧色伍正山便继续说道：“为兄昔日乃是国公手下将领，贤弟可曾听闻‘弓马伍’之名？”

柳行辕心中一喜，道：“小弟见伍兄狩猎用的乃是军中弓骑所用角弓便猜测兄长是军中旧人，只是没想到兄长居然是昔日成立赤峡军骠骑营的弓马双绝伍将军，却不知伍兄当年为何离开军中？”

“此间缘由日后再容细说，贤弟快告诉我都督是怎么死的，要说都督谋反我伍正山第一个不信。”，听闻狄林死讯以来伍正山一直怏怏不乐，而今能知晓内情哪能放过。柳行辕受伤两个多月缠mian病榻亦是心中气闷，早想与人倾述，只是无人可以诉说，心知伍正山乃血性之人可以信赖，当下说起了那场变故：

当日那内侍张俭送来圣旨让都督发兵勤王，都督当着众同僚的面烧毁了诏书，然后命马岭久、李林奇等一干先皇老将随都督东进保驾，命我等将领严守赤谷不论何人有命皆不得妄动。我只料是皇帝疑心太子不服诏命才下此诏书，可没想到事情竟不是如此。当日傍晚，都督学生刘昕兄弟找到我言明了内情，皇帝竟然是太子派人刺杀的！这着实让我惊诧不已，皇帝年迈恐怕不日便要归天，难道太子一刻都不愿意等了吗？

还没容细想，刘昕兄弟便握着我的手说：“柳将军，国公是要一心赴死了，我这做学生的自是不能苟活。太子当皇帝还是四皇子当皇帝国公都不在乎，只是先皇的遗命国公却是很看重的。”

不待我说话刘昕兄弟就递给了我一卷诏书，郑重地说道：“柳兄，这军中唯有你与我关系最好，如今国公手下这五千将士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啦！国公命我挑选百员斥候将此诏送入华都，国公心知太子必然已在沿途做好万全准备，这诏书不可能送入四皇子手里，此行却是为了略尽君臣之事。而我却希望柳兄能平安抵达华都，若四皇子得此诏书我等方有机会活命。”

刘兄弟与我形同手足，我性子暴烈，在军中若无刘兄弟护持哪能领左将军兵符，看着刘兄弟殷切的眼神更是不好相拒。我便接了这差事，星夜领那百余兄弟奔东而行。

我将斥候分为六队，奔各路急行，我紧随前往栖凤林的一支队伍后面。我心知此次定然是九死一生，但没想到确是那样的凄惨。

柳行辕喉头颤动，紧闭着眼睛竟不忍说下去，脑海里出现了两个月前的那场劫难。眼前夜里亮如白昼，那天却是晦暗无月。

那是在过栖凤林不得不经过的一条仅容四骑并驾的一线天峡谷里。柳行辕入谷前便不再躲藏在队伍后面，这样的道路仅需数人把守辅以弓箭就能断了独行客的生机，若遇伏击唯有混入大队人马才有托生希望。

快行到谷口时柳行辕听得几声闷哼，前面几骑已然落马，不容细想便身子往前倾一股巨力将自己抛向身侧山壁，如若撞实必然粉身碎骨。危急时刻柳行辕牢牢抓住辔绳，那力量将马头拉起数尺又重重落下，柳行辕得此缓和，身子便掼到了马腹上，只听得一声嘶鸣，这陪伴柳行辕历经大小数百战的爱马乌林踏已然不活。柳行辕无暇惋惜，放眼望去周遭兵卒皆被绊马索放倒，正躺在地上悲呼不已。

“贼子何人献身一见！”，余下兵卒只有五人能起身，皆面露惶恐，握刀的手颤抖不已，柳行辕心知无马已不可能逃出生天，遂然拔出腰间佩刀对着谷口嘶喊。话刚落音，寒光一闪胸口已中箭，穿胸而过，箭上力道惊人直接将柳行辕钉翻在地，恐怕连军中连弩亦有不及，射箭之人想必是武林好手。山谷岩壁上如鬼魅般直挺挺的滑下来数十黑影，一落地便无声无息地扑向了地上正在呻吟着的兵卒，坠马已死的也一人在喉头上补了一刀，端的是凶狠。

柳行辕眯着眼看着一人靠向自己，手中举着半月形的奇怪兵刃，那人刀口寒光都已经快触到脖子上了，柳行辕手中的长刀已经托起了微许，打定主意只要那人再进半许便暴起伤人。正蓄力间又过来了一黑衣人，柳行辕心里黯然不已，已知无命送书至华都，索性闭上了眼睛，只待脖子一凉便痛痛快快地死了。

怎么回事？只需一下便能要了我的命，为何还不下刀？疑惑间轻轻地撑开眼皮，从那一丝缝里朦朦胧胧地瞧见后到得黑衣人捏住了先前的那人拿刀的手，只听得他说道：“大师哥看着你咧，你这刀割下来就是说大师哥箭法不可靠，回去有你好果子吃！”那黑衣人张了张嘴却不说话，斜眼瞧了瞧竖在柳行辕胸口的翎羽，心中寻思：“这小子这样还不死岂不成了神仙了，还是不要得罪大师哥为妙，只是这大师哥的箭术也忒可怕了。”旋即罢手说道：“我们月锋门婉约刀法和暗器为武林一绝，可大师哥却不屑暗器而专于箭艺师傅为何不责怪呢？”另一个黑衣人说：“我们月锋门是干的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当，大师兄的箭法可比暗器有用多了，百步之内箭无虚发，死在大师兄手上的点子大多是些武林硬茬儿，你的暗器行么？”这两人把柳行辕晾在一边就聊开了，却是没想到他们眼中的死人将他们的谈话都听在了耳里，月锋门，哼，我柳某记下了。

忽然谷口处传来两声奇怪的号令，是他们要走了吗？柳行辕正犯疑之时，那两人就一前一后抬起了他，二百多斤的壮汉他们抬将起来竟然像抬小孩那般轻松，几步之间便出了山谷，将柳行辕扔到了地上，此处已经有好几具尸体了。

他们是冲圣旨来的，却为何不搜身？柳行辕身上已经盖了好几具下属的尸体了，脑袋被压在一条腿下也不敢动弹，唯恐被人知觉。此时天公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让被压得呼吸不畅的柳行辕舒服了不少。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手臂上突然沾上了几滴凉凉的粘粘的液体，听得轰然一声身子尸体就嗤嗤地燃烧了起来，焦臭味直往柳行辕鼻子里灌。管他什么圣旨，一把火烧了不就完了么，那伙匪人定然是这么想的。

好狠毒啊！柳行辕此时已经躲到了谷口的密林里，遥望着那团火光，淅淅沥沥的雨更助火势之威。如若自己不是不是被那劳什子大师哥射中，如若自己心房不是偏右，如若自己不是被垫在下面，如若不是天公降雨稀释了火油，如若...不是这些我柳行辕定然已经成了一堆焦肉！

“月锋门，今日上天留我不死，定然是天要我灭你满门！”，柳行辕望着依旧埋伏于山壁上的月锋众人，心里恨恨地说。忍着剧痛折断了穿胸而过的长箭，撕下了半截衣袍包裹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左臂，柳行辕迈开脚步依旧向东奔去。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