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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安招待学生们这顿饭不算多丰盛,可胜在菜量大、味道好,学生们吃撑了也没有全吃下。

剩下的菜肴和米饭全给打包带回去了。

正好给销售队做个夜宵。

销售队方面王东峰感叹道:“我已经习惯了社员们跟着王老师进城就有好饭吃,但我没想到连学生娃们跟着王老师进城也有好饭!”

王东喜说道:“王老师,我以后也想跟你一起进城。”

王忆无奈:“滚蛋,回去吃点喝点赶紧睡觉。”

除了销售队他也把秋渭水又给带回了天涯岛。

育红班没有暑假,因为这不管在农村还是在城里都是个看孩子的地方,夏天农民、渔民更忙碌,更没有看孩子的时间。

王忆本来准备回岛上后给销售队热热剩饭剩菜,结果好些人等在了码头前的礁石滩上。

昏黄的灯光下,大家伙三五成群的聊天。

天涯二号回来,这些人很兴奋的围上去:“王老师回来了没有?”

隔着挺远王忆就听到了这些喊声。

这把他给感动坏了。

我干。

社员们太关心我了吧?我就是领学生去考个试而已,虽然回来的会晚一点,可是跟王向红在一起,用不着这么担心我吧?

他站在船头挥手喊:“回来了,都回来了!”

然后他听见有人吆喝:“王老师回来了,可以放电影了!”

王忆疑惑的挠挠头。

船靠码头。

全明白了……

来迎接他的绝大多数外队社员,本队社员也有,却是来接孩子的。

外队的社员见了他叫苦连天:“本来想今晚过来看个电影,结果一直等到现在……”

“王老师不在、徐老师也不在,今晚电影一直没放……”

王忆明白了,这是外队社员等着看电影。

对此他大为感慨:“还是咱外岛的渔民胆子大,压根不怕海底地震谣言呀。”

他不让这些人白等,说道:“同志们、同志们,因为我们耽误了时间,今晚看电影不需要柴油了,然后我给你们放一个你们肯定没看过的东西,不是电影,是电视剧!”

有人惊奇的问道:“王老师,你们天涯岛还有电视机了?”

王忆解释道:“不是电视机,是一部电视剧被录成了电影带,所以用电影放映机就能放电视剧看了。”

这些社员大喜过望,彼此热烈的讨论起来:

“今晚来得值,不用电视机也能看电视剧。”

“哈哈,这是等得值!我就说咱等着就行了,王支书和王老师都是实在人,不会让咱社员受委屈的!”

“有电视剧看?这可好了,我去年在我表哥家里看了几天电视剧,我表哥借的电视……”

“看什么电视剧?”

王忆说道:“叫《敌营十八年》!”

王向红带人把放在家里的幕布拿出来撑起,大迷糊把发电机给搬了出来,大胆帮忙摆放放映机和音响,王忆找出《敌营十八年》的电视剧录像带,然后调整放映机镜头位置开始播放。

但是今晚礁石滩上声音响亮,是学生们在炫耀自己的晚饭:

“小秋老师的爷爷请的,我们在县委的二食堂吃饭,那地方可好了,都是领导才能去。”

“大肉片子真香啊,我吃了两碗半的米饭。”

“炸虾仁也香,比蒸着好吃多了,一点不腥了!”

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小崽子们听明白他们的话后急眼了,有来找王忆询问的,有委屈流眼泪的,还有嚷嚷着要去县里吃大肉片子的。

王状元、王凯等人还在那边骄傲:“下午还去红星公园了,里面有个游乐场真好呀,我在里面坐飞机、坐火箭了!”

“去的时候吃冰糕,回来的时候也吃上了冰糕。”

“啥时候还能……”

“能个屁。”王向红上去一巴掌抽在他们的后脑勺上,“看不看电视了?不看回去睡觉,赶紧回去睡觉!”

少年咋舌,赶紧停下炫耀跑去找空地看电视。

低年级的学生还在鼓噪不休,爹妈一训斥或者一动手他们就哇哇的哭。

委屈啊!

王忆亲眼见识了一个道理的诠释:不患寡而患不均!

还好《敌营十八年》是全新的故事,而且叙事节奏跟电影不一样,对于小孩来说电影叙事节奏太快了,故事推进很快,他们反应不过来。

电视剧的故事节奏要慢的多,他们可以慢慢的去接受故事的脉络。

这样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敌营十八年》给吸引过去了。

《敌营十八年》一集是三十分钟,王忆一连放了四集总共两个小时,剩下的明天继续放。

社员们看的不上不下还不想停下,但王向红吆喝了起来:“明天不上工了?你们准备看一宿?”

他一发火社员们害怕了,只能拎着马扎、讨论着剧情往家里走。

王忆让大胆领着人收拾残局,他赶紧回去准备睡觉。

漏勺拎了两个暖壶过来:“校长,我看你累的很,给你拿一壶热水过来泡个脚。”

王忆说道:“哟,这么好?谢谢你了,一壶水就够了,你怎么拿了两壶?”

漏勺笑道:“这不是想着让校长给小秋老师也送一壶吗?”

王忆拍拍他肩膀。

这家伙。

很有前途啊!

他要是生活在封建王朝时代下定决心割鸡割鸡进皇宫,那历史书上绝对还得有个大太监的名字。

于是王忆拎起暖壶给秋渭水送去,秋渭水还真在准备洗脸睡觉,他拎着暖壶过来说‘你泡泡脚再睡’把姑娘给暖到了。

于是灯光熄灭,王忆沾了点光。

这会夜深了,他出门后不怕有人看见自己的窘态,所以硬生生的走上山去了。

泡了个脚,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今天不用上课,他给自己放了个假,直接睡到饱才起床,起床之后他伸着懒腰走出门装逼的感叹道: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嘿嘿,迟迟在哪里呀,迟迟在哪里,迟迟在那小姑娘的……”

他面前还真出现了小姑娘!

招弟、来弟姐妹几个在盯着他看。

王忆愕然道:“呃,今天不上课了,放暑假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呀?”

招弟还没说话,大队委办公室里走出王向红:“王老师睡醒了?哈哈,昨天把你累着了吧?这一觉睡的挺狠。”

王忆跟他打招呼,他招招手说:“昨天张有信同志送来了县里教体局的信,咱没在家,是文书帮忙收的,应该是让你去县一中学习的事。”

来弟跟小鹿一样跑过去将信拿过来。

王忆拆开一看。

教体局的红头文件。

“海福县教体局关于开展教师培训工作——全县教育工作者进步大会的通知

各公社与乡村小学:

为了提高民办教师的教育理论水平和教育教学能力,决定用2到3年时间对全县义务教育阶段非师范类专业毕业的教师进行一次教育理论和教育技能培训,每期培训时间为24天,为寒暑假展开。为了认真落实此项工作,特提出以下要求……”

王忆看了看,报道地点是县一中礼堂,报道时间是7月20号全天。

现在国家和地方的教育力量确实薄弱,简单来说就是没有钱,这培训需要教师们自己带上铺盖卷和生活用品,吃饭方面学校食堂负责但需要教师自己带上粮票,得交粮票才能吃饭。

如果没有粮票的,那可以带上粮食,以面粉大米每日半斤、或者玉米地瓜干每日一斤半的比例进行兑换。

天涯小学这边很结实。

五个老师全去培训……

王忆挠挠头,秋渭水怎么也要去培训,她是育红班的老师啊,就是看孩子的。

然后他寻思,这可能是叶长安的意思,他现在有点想让秋渭水转向教育工作的意思。

等他扫完了通知,他问招弟和来弟道:“今天不上课,咱也没法管饭了,你们过来是……”

“我们来买东西。”来弟脆生生的说。

王忆笑道:“噢噢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要去走亲戚了?”

之前小姐妹们跟他说过,她们母亲准备等暑假领她们去姥姥家走一趟,小姐妹们准备买点零食去找回以前丢失的面子。

这样王忆去门市部给她们拿东西:“来,今天你们吃干脆面,这个不用泡水直接吃,可好吃了,一人给你们来两块、三块吧。”

“果粉也要带上,来,一人一个矿泉水瓶,回去用凉白开冲泡果粉就行。”

“辣片要吗?那你们直接拿一包吧,还有糖块、虾片,这些出数,你们是不是也得要?”

小姐妹们下了狠心。

之前她们晚上拼命的摸知了猴,一个不舍得吃全来卖钱,卖了钱不舍得花,攒起来就在等待今天。

所以她们买起东西来很舍得。

王忆把自己的背包借给她们用:“你们别用布袋装了,用老师的背包装。”

来弟说道:“谢谢王老师,王老师你对我们家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王老师的背包可是好东西,又漂亮又大又能装东西,听说还是外国工厂做的,上面标志是外国人的文字。

招弟背起了登山包,就跟背起了铺盖卷一样。

她们回到家里,黄小花正在擦头,旁边放了一个木头小盒子,盒里都是从门市部买的洗发膏。

老三盼弟说道:“娘,这洗发膏真好闻,又香又甜的,要是能冲水喝就好了。”

听了前半句话黄小花正要笑,可是听到后半句话她又难过起来。

以前家里条件太差了,孩子日子过的苦啊。

她擦擦头说:“招弟你们都过来,也得洗洗头,都用洗发膏,洗的头发黑亮亮、香喷喷。”

来弟笑道:“娘,你舍得让我们用呀?上次爹挖了一块洗头让你骂了他一宿。”

黄小花说:“娘啥时候不舍得让你们用家里东西了?家里东西就是给你们用的,但不能瞎用,你爹那是干什么?看电影之前还用洗发膏洗头?烧的不轻,我看他那是想弄的香喷喷去勾引外面的野女人!”

“来,你们放下东西挨个洗头,娘刚去太阳能灶烧的水,你们轮流用,省着点。”

她让女儿们洗头,又去把儿子叫醒。

好娃迷迷糊糊的说:“今天不上学,不起来。”

黄小燕不说废话直接将他翻了个身露出黑漆漆的两瓣屁股蛋子,挥着长满茧子的手抽了上去。

好娃惨叫着爬起来。

黄小花开始收拾东西,她早上不光用太阳能灶烧了水,还蒸了粽子,一口气蒸了二十个粽子,把生产队给家里发的福利米都用上了。

好娃说:“娘,我想吃粽子。”

“你想吃屎。”黄小花毫不客气的说,“早上不吃了,中午头去你姥家使劲吃,到时候有的是好饭好菜。”

她拿了之前从门市部买的午餐肉罐头、水果罐头、麦乳精、白糖、红糖、挂面、香油这些东西,又把家里以前攒的煤油瓶子捎上。

看着大半瓶子煤油她郁闷的骂了一声:“狗草的以前千省万省,吃饭都不舍得点煤油灯,结果现在用不上了,唉,以前王老师没来,咱家过的都是啥日子?”

正在拎水进门的来弟说:“那日子真不好过,到了月底连高粱面都没了,还得吃麸子。娘,我以后再也不吃麸子了,肚子烧得慌。”

黄小花安慰她:“不吃了不吃了,以后月底给你们烧大米饭吃,哦,对了,给你姥爷捎点小米,你姥爷胃也不好,小米养胃。”

“咱都没舍得吃。”好娃不高兴的说。

黄小花瞪了儿子一眼说:“你们在学校早上吃小米粥吃的少吗?中午头吃什么小米粥?”

好娃听到这话哀叹一声:“我想上学,我想念书,暑假没有好吃的早饭了。”

黄小花想骂他没出息。

可是想想这事她也愁的慌。

别小看学校这顿饭,她家里可是五个孩子,孩子长身体能吃啊,五个孩子放开了能吃她们家里四个大人的饭!

平日里学校管的早饭可是让孩子放开吃,吃的他们中午头都不太饿,所以这给家里省下好些粮食。

孩子们洗完头洗完脸,黄小花还给她们抹了点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友谊牌护肤脂。

用上以后倒是香,可一出门阳光暴晒、海岛潮湿,来弟感叹道:“娘来,咱以后别臭美了,这脸上跟抹了猪油一样,油腻腻、热乎乎的。”

黄小花骂道:“别瞎说,你是狗肉上不得席,好东西也不会用。”

她们去码头,队长在帮助秀芳和王真光等轻劳力修船底,挽起的裤腿子湿透了。

这把她气的:“好不容易让你穿三片红,你看看、你说说,唉……”

“这不是给队集体忙活点事吗?”队长拍了拍裤腿,“大热天的阳光一晒它不就干了?”

秀芳笑道:“呀,嫂子你们这是要走亲戚?早知道不让队长来帮忙了,他光着个膀子过来,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要走亲戚。”

黄小花急忙说:“队集体的事是咱自己的事,该干就得干,我是心疼这裤子,你说我家条件你也知道,新裤子刚穿第一天……”

队长不耐的甩了甩烟袋杆:“行了行了,过会就干了,走,赶紧去给你娘过寿。”

以往自家男人敢顶嘴自己那她早开启瞎逼叨叨模式了,不喷他到中午头那绝不停下。

现在她脾气好多了,日子好过了,自己嫁过来这些年终于看到享福的盼头了,这等于是跟着王家享福,那就不能再喷自家男人了,毕竟生产队的男人背后都是一个王家。

她娘家不是长龙公社的,是在黄土公社,不过也是个外岛,得划船摇橹的环绕县城主岛再往西南去一段距离。

摇橹一趟得两个多钟头。

她以前可不愿意回娘家了,路途远,回去一趟挺费事。

最主要的是以前回娘家都是为了借粮食借钱,真是没脸回去,每次回去就得看兄媳妇、弟媳妇们的脸色。

远嫁的穷闺女不如狗啊!

她的兄媳妇弟媳妇可不会给她们家里好脸色,而她爹娘还要兄弟们养着,自然也不敢对她多好——

老两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得顺着儿媳妇的心意来。

但这两个月情况有所改变,她没再去借粮,反而五月里有一次带着烧肉酱肉排骨那些好东西去娘家送礼,她自己腰杆子硬了,爹娘对她的态度也好了。

兄媳妇弟媳妇还是看不上她家里,可是肉和排骨是真的香,她们不好意思给她甩脸子了。

这次回娘家给老娘过寿,是她有史以来最风光的一次,不光拿了好些东西还给老娘准备了个喜红包。

爹娘对她好她是知道,以往去借粮她娘都会偷偷给她塞上一块两块钱,这些钱多次给她家救穷。

没办法,她家是真没钱,九张嘴就两个劳力,这一年能赚多少工分?到了年底一结算粮食,她家年年是漏斗户!

她正回忆着过去的苦日子,她儿子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娘,饿了。”

招弟从包里掏出一块干脆面递给弟弟:“老五,吃这个,王老师说这个最好吃。”

“方便面!”好娃赶紧拿到手啃了一口。

顿时有脆渣滓往下掉。

黄小花赶紧去接住,责备道:“怎么这么不过日子?吃方便面不接着手?这个方便面怎么跟生了铁锈一样?”

好娃拿起方便面看了看,急忙递到她嘴上:“娘,好吃,这个真的好吃。”

来弟懒洋洋的说:“王老师还能糊弄人?他都说了这个最好吃。”

好娃小心翼翼的掰开面饼,给姐姐们一人分一点,又给队长分了一小块,叫道:“爹你尝尝这个方便面是咸味的,可好吃了。”

队长笑道:“你吃吧,是不是撒上调料包了?”

招弟咬了一口剩下的分给黄小花:“娘,这个方便面真的好吃,没用调料包,就是这样的,又脆生又好吃。”

黄小花吃了手里的渣渣,说:“嗯,有咸滋味,你吃吧,我不吃这东西。”

招弟说:“娘你吃吧,王老师卖给我们十多块呢。”

“这么多?”黄小花大吃一惊,“对了,王老师这个大包里都装了什么?怎么鼓鼓囊囊的?”

来弟得意的笑道:“都是好吃的好喝的,看我们去了怎么馋大卫、龙龙他们。”

队长嘀咕道:“到时候别干起来啊。”

来弟冷笑道:“我在学校天天拿王状元练手,就是为了对付他们,等打起来我叫他们好看!”

时间流逝,太阳越来越高,海面上的浪花挂上了金艳艳的色彩。

气温开始热了。

队长满身汗水,来弟站起来说:“爹我来摇,你歇歇,我这里有蜜桃水,你喝两口。”

听着二女儿孝顺的话,他笑道:“不用,爹早上吃了挂面,有的是劲。”

好娃说:“娘我也要吃挂面。”

黄小花挽起袖子说:“你……”

“我不要了,别打我。”好娃赶紧往大姐怀里藏。

黄小花瞪了他一眼:“没出息,我是要去替你爹摇橹,我刚才要说的是等你能摇橹了也给你下挂面吃。”

夫妻两个轮流替换,终于赶在十点钟之前到了黄土公社的姚黄岛。

姚黄岛面积大,一共四个生产队,最早是姚黄两姓,后来迁徙来了杨、孙两姓。

因为千万年来海洋季风的影响,位于主岛西北地区的黄土公社和所属外岛积攒了好些泥土,不管是主岛的公社还是外岛的生产队都有良田。

所以寻常时候他们日子比单纯靠打渔为生的生产队能更好过,起码粮食能自给自足还能给国家交公粮。

可是一旦碰上旱涝灾年他们农田颗粒无收了,那日子就要比天涯岛那样主要养船打渔的生产队惨的多。

黄小花嫁去天涯岛就是因为三年特殊时期,当时外岛天气也不好,黄家熬不过去了,17岁的黄小花就嫁去了天涯岛,当时只图有口饭吃别饿死。

问题是她家成分不好,是资本家的后人,天涯岛上的好人家看不上她家里,她只能嫁给队长,另外当时她父母也是考虑到队长家世代贫农成分好。

奈何贫农队长的家里日子同样不好过,这苦命的女人真是从一个坑里跳进了另一个坑,当时他们家里养活自己四口人都不容易,于是连续好几年没敢要孩子。

等到准备要孩子了,那闺女一路火光带闪电的来了……

船靠上码头,有人在码头整理渔网,看见她后笑道:“小花回来走娘家了?男人孩子都领着,这是一大家子全来了,吃大户?”

黄小花以往回来借粮最怕碰上熟人,碰见了更怕人家说玩笑话。

因为她不知道那到底是玩笑话还是人家冷嘲热讽。

现在她不怕了,就是当玩笑话,因为她有这个底气了。

于是她笑道:“嗯,回来吃爹娘一顿,爹娘上年纪喽,再不吃以后怕是吃不上几顿了。”

队长掏出一包红塔山递给男人:“二哥在收拾网啊?”

男人拿过烟卷在鼻子下抹了一下子,面色讶异:“嗯,今天天气好,晒晒网。你们王家现在日子真进入初步发达社会主义阶段了啊,抽红塔山?”

队长笑道:“我们队里王老师一个朋友给支援生产队,我们男人一家分一盒,我没舍得抽,这不留着场面上使一使。”

他坦然的笑语让二哥一时不敢妄加猜测:他说他没舍得抽,可看他递烟时候不眨眼的样子可不像是平日里不舍得抽这烟啊。

黄小花跟他又招呼一声,领着孩子下船,一个个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她抬头仔细看老家,老家变化不比天涯岛多,岛上也有山,渔民的房子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然后四周平坦山地上是还算肥沃的耕田。

因为缺水,外岛即使种粮食也是种麦子、玉米,现在麦子已经收走了,玉米还没有长成,所以农田里是一片碧绿。

山上多多少少也有农田,跟天涯岛一样的小块田地,村民们种上了蔬菜,这样连同草木一起形成片片绿色。

沿山而上,蔬菜是淡绿、野草是浓绿、大片的树叶是墨绿,诸多的绿色片片相连,横看连成线、遥望连成面,在上午灿烂的夏日阳光照耀中,农田里的黄色和山上的绿色交错成一幅水彩画。

“原来我这家乡也挺美的,”她对着丈夫叹了口气,“那为啥以前没发现呢?”

队长抽了口烟说:“以前穷的饭都吃不上,哪有闲心思去管美不美?”

黄小花祖上阔过,从沪都往边疆做买卖,内蒙西北都去过。

解放前岛上半数农田和所有的砖瓦房都是她家的,后来只剩下几间房子,不过好歹是砖瓦房,住起来比较亮堂。

两口子领着孩子进门,正在正堂择菜的老太太看见闺女回来便笑了:“你们三个姐妹就你家里隔着远,就你来的早。”

黄小花的弟媳妇苏翠华本来要接话,可看到了五个孩子的穿着打扮后一愣,于是黄小花抢过话去说:“穷讲究、穷讲究,越穷的越讲究嘛。”

这话到头了。

苏翠华无话可说,只能说:“早点过来咱正好早点吃寿宴,早上都没吃饭吧?中午咱早点开饭。”

好娃震惊正要问小舅妈你怎么知道,他一张开口,二姐已经将一块奶糖塞进他嘴里。

招弟剥开奶糖给姥姥送过去:“姥姥,吃糖,可甜可香了。”

苏翠华抬头,黄小花说:“你舅妈的呢?”

招弟从兜里又掏出两块大白兔奶糖来,苏翠华笑道:“舅妈不馋,不要。”

“好。”来弟若无其事的上去把姐姐手里的糖给摁回兜里去,“我姥爷呢?我娘给姥爷捎了一袋子小米,她说姥爷胃疼,早上晚上吃一碗小米粥养胃。”

黄小花往外拿出一大包的小米。

十斤。

苏翠华下意识的挠了挠额头。

老太太高兴的笑道:“这么些小米?你、你这从哪里买的?哪有粮票呀?”

黄小花说道:“队集体给买的,我们学校的王老师想办法跟他大学同学要粮票支援了我们队集体。娘,我爹呢?”

粮食问题支书叮嘱过不能多说,所以她岔开了话题。

老太太说道:“领着孩子、跟你大哥二哥去回抬粮食了,前几天不是都传海上要地震吗?说是要掀起大海啸,然后社员把粮食都给抬到山顶上去了。”

“昨天书记去县里开会,回来说这都是谣言,连造谣的小偷还有敌特都给抓了,政府准备公审呢。”

黄小花说:“就是谣言。”

“你怎么懂了?”苏翠华头也不抬的问道。

黄小花说:“我们学校的王老师说的,他是首都回来的大学生,当然懂这个。”

“他懂的东西那可真多了,台风那天我们公社大鹏岛上的灯塔出事了,民兵队全体出动,暴风雨天气里用绳子从三面拉扯灯塔防止被吹倒,遭大罪了。”

“当时省城来的建筑教授、研究生的老师都不知道怎么办,王老师出了个主意,给灯塔安装了一个叫阻尼器的东西,一下子就把灯塔稳住了,然后所有民兵都不用受苦受累了,他们待在屋子里听我们王老师讲评书,舒舒服服的过了一天回家了。”

老太太点头说:“我也听着这个事来,上次是支书说的是吧?”

苏翠华不说话了,低头择菜。

黄小花继续往外收拾东西,这时候大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妇女走进来。

这是她的大嫂潘银梅和二嫂潘桃花,她们两个是一个生产队的人,所以平日里比较要好。

两个妇女进门看到五个孩子的穿着打扮大吃一惊,潘桃花下意识问道:“这是哪里、招弟来弟啊?你们、咦,你们哪里来的衣服?”

好娃积极的说:“学校里发的,还有凉鞋,还有这个腰带,都是学校给发的。”

潘桃花难以置信问黄小花:“老五,真的假的?你们学校到底干啥的?前头给学生发的那身衣裳呢?怎么又给发了这衣裳?”

黄小花说道:“都是校服,前面那身是春秋校服,这一身是夏天的校服,以后到了冬天有棉校服。”

潘银梅忍不住问道:“都是发的?不要钱?不要你们家长掏钱?”

黄小花说:“一分钱都不要……”

打闹声音响起,三个男孩、两个女孩进来,她们看见院里五个孩子那一身的绿色短袖短裤和裙装顿时停下脚步。

很快最小的男孩叫起来:“妈、妈,我也要这样的衣服,这样衣服真好看!”

潘桃花不耐的说:“自己玩去,见什么要什么,怎么一点事也不懂?”

黄小花继续收拾东西:

“娘,我给你和爹捎了一些煤油,现在我们队里通电了,都用电灯,煤油不用了,你和我爹用吧,别不舍得点煤油灯,缺煤油了说一声,我再给你们拿。”

“给你拿了一块香皂和一盒洗发膏,天热了用这个洗身上、洗头,好用。”

“你爱吃罐头,给你带了几瓶水果罐头,大卫、龙龙、琪琪你们来吃罐头,姑姑给你们开一瓶?你们和奶奶一起来吃。”

黄小花说着拿起个黄桃罐头要打开,潘桃花上去摁住说:“马上要吃饭了,现在吃罐头干啥?留着肚子吃饭吧。”

几个孩子围上来正准备大快朵颐,结果到手的黄桃块和糖水飞走了,气的他们又是跺脚又是甩胳膊。

招弟看向二妹。

来弟学着王老师的样子歪嘴一笑,然后冲弟弟使了个眼色。

好娃得到信号赶紧说:“二姐我饿了,啥时候能吃饭?”

来弟冷冰冰的说:“让你早上睡觉不起来,不吃早饭能不饿吗?喏,给你方便面吃,再你一根香肠,先垫垫肚子。”

“老三老四你俩饿不饿?也垫一垫吧。”

她拿出方便面面饼分给两个妹妹,又剥开一枚奶糖塞进嘴里。

又软又香!

吃的啧啧有声。

其他三家的孩子眼睛一下子直了。

三个儿媳妇气的眼睛瞪大了。

孩子不懂来弟的小心思她们能不懂?今天这帮兔崽子是明摆着上门来欺负家里孩子的!

偏偏小孩日子清苦都很馋,他们围上去纷纷讨要起来:

“二姐你们怎么有方便面?城里才有方便面,我们班里金海城里亲戚给他捎来着,你给我一块吧。”

“招弟你给我分一块方便面,我吃一点就行了。”

“好娃你吃不了这么大的一块方便面,我……”

“我吃的了!”好娃一手抓方便面一手拉起衣服接着面渣啃,最小的男孩上去从他衣服上捡面渣吃。

见此苏翠华要气炸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好娃斜睨到后将手里方便面面饼掰开说:“来,龙龙你吃二姐的,二姐分你方便面吃,大哥、琪琪姐,我也分给你们。”

她很大方的将面饼掰开分出去,可面饼太小分开更小,一人能分到的只有婴孩巴掌那么大。

但这样已经很好了,苏翠华不能发火又悻悻的坐下了。

最有心思的潘银梅却面色阴沉,小儿子虽然分到了面饼可是她并不高兴。

只有她猜到了这二丫头的小心思:她压根不是大方的给亲戚孩子分吃的,她是要勾起亲戚孩子的馋虫!

干脆面口感和味道都是一流,婴儿巴掌那么大小的一块好干什么?

果然,孩子们吃完后闹腾的更厉害了!

更惨的是,来弟从包里拿出一瓶黄澄澄的水给好娃喝,柔声说:“来,老五喝一口汽水。”

好娃感动的看向二姐:二姐你今天对我太好了,我都不敢喝了,你是不是往汽水里下耗子药了?

几个小孩一听有汽水、一看这汽水的样子彻底急眼,他们跑回母亲身边闹了起来。

黄小花有点看不下去了。

终究是亲戚!

她以往回来借粮饱受白眼,可爹娘还是把粮食借给她了,爹娘对她没话说,这样她不能让孩子做的太过分,要不然吃亏的不还是爹娘?

于是她脸色一沉说:“二丫,别跟你哥姐弟妹的开玩笑,你们拿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赶紧跟他们分分。”

来弟一听这还了得?抓过弟弟捏着脖子往里灌汽水又给自己嘴里猛灌汽水。

潘银梅一听黄小花的话赶紧说:“大卫你们还不快谢谢姑姑。”

孩子们道谢后跑去分零食。

来弟背起包跑了:“来追我吧,追上我的我就给他分好吃的!”

队长看的哭笑不得,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捣蛋呢?”

黄小花趁着三个兄弟媳妇的注意力都被孩子吸引过去,把红纸包的钱偷偷塞给母亲。

老太太一捏纸包大吃一惊。

宽度来看是大团结,不少啊!

黄小花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把东西都给收拾出来,说:“娘,今天中午切一盘子午餐肉,这午餐肉里都是肉,好吃。”

老太太看着闺女日子好过了心里也高兴,笑道:“好、好,你去切了吧,今天中午可不少好菜。”

后面又有人进来,另外两个闺女也拖家带口的来了。

这下子不大的院子里是彻底热闹起来。

黄小花带来了五香花生五香瓜子和糖果,搅和在一起拿出来吃。

最终她父亲、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带着辍学的外甥回来了,这样家里人更多更热闹。

几个男人没地方说话,只好蹲在门口树荫下抽烟闲聊。

他们正说着笑着忽然纷纷站起来,队长奇怪的问:“怎么、呀——慧慧、慧慧你这是怎么了?”

从外头走来个妙龄姑娘,姑娘身段高挑、长的也挺秀气,可是头发却很短,剃得都要贴着头皮了。

黄小花看见姑娘后赶紧迎上来吃惊的问:“慧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大辫子剪了?”

她大哥黄大壮咳嗽一声给她使了个眼色。

慧慧低声说:“小花姐,我家里急着用钱,我把辫子剪了卖了,那啥,今天是我大娘过寿的日子是吧?我、我本来不好上门,可是……”

老太太站起来说道:“慧慧,我家不忌惮这个也没那么多讲究,你进来吧,你进来说话,没事的。”

她过去把慧慧拉进屋里,黄大壮低声对黄小花说:“前几天台风,唉,慧慧家的船没绑好被台风刮的在海上乱摇晃,她爹和她弟弟怕船撞坏了也怕把人家船撞坏了,非要去冒着大风绑船!”

“结果爷俩要强,他们知道这事危险就没好意思叫队里其他人,自己就去了。”

“这下好,唉,上来一阵大风,船被吹的侧翻了,一下子把爷俩给拍倒在旁边三眼家的船上!”

“娘的,慧慧赶紧喊人,但等人过去了——唉,她爹把她弟弟推了一把,肋骨戳破肺了,熬了几天没熬住昨天刚没了。她弟弟还行,不过也挺厉害,好像是有条腿伤的厉害,反正这几天还在县医院里治疗。”

黄小花跟着叹了口气,说:“那我进屋里看看她今天过来啥事,我看着她像是找我的。”

“知道你家现在有钱了,找你来借钱。”潘桃花轻飘飘的说。

队长听到这话对几人说道:“唉,我们家里有啥钱?就是生产队分了三次红攒了一点而已。”

他又对媳妇说:“这样,那个花儿你先进去问问怎么回事,以前咱家里困难来借粮食慧慧家里头帮过忙,现在人家遇着难事了咱能帮就帮一把,家里的钱你都有数,能帮怎么也得帮一把。”

“我知道。”黄小花急匆匆进屋去。

潘银梅给两个妯娌使了个眼色,她们也跟着进屋去旁听。

慧慧在卧室里抹眼泪,黄小花看着她那一头贴了头皮的头发茬也忍不住难受:

本来垂到腰上的大辫子,乌黑油亮的,多好看的辫子多好看的姑娘,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看见她进门,慧慧哽咽说:“花姐本来我大娘过寿我不该来,但我中午头还得去县医院……”

“没事,孩子你不用说这话,”老太太唉声叹气,“以前困难时候你爹帮我家不少忙,以前花儿来借粮食你爹还使过劲,不过你要借钱该找大娘呀,你找花儿干啥?”

慧慧说道:“大娘我不是借钱,我是想找花姐帮我问问她们队里那个木匠,我爹还得、还得那啥,事情突然家里没有准备寿材。”

“现在打寿材时间紧张然后咱公社都太贵了,我们家里实在没钱了,我打听着说花姐她们队里有个叫王祥高的老木匠,手艺好还收钱少……”

“你想让老高叔给你爹打一口寿材?行,吃了午饭我就回去给你办这个事,尽快给你办了。”黄小花打断她的话。

慧慧擦着眼泪说:“谢谢你啊花姐,我实在没办法了,你要是吃了饭就回去那我跟你一起吧,我爹这边等不及了。”

“你不是还要去县医院吗?”黄小花看着这个可怜的姑娘问道。

慧慧失魂落魄的摇摇头说:“我大舅在医院里,我弟那事先挺着吧,全看他造化吧……”

“大军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黄小花问道。

慧慧茫然的说:“一条小腿被砸断了,本来不厉害,就是台风天咱送去的晚了,县里的大医生说长时间供血不足有坏死,得赶紧做个复杂的手术要不然只能截肢。”

“可做检查的钱都是我剪了辫子换来的,哪有手术的钱?凑不齐呀!”

黄小花再次看了一眼她头顶的发茬,说:“做那个复杂手术,手术费得多少钱?”

慧慧淡淡的说道:“千八百的打不住。”

黄小花和老太太异口同声:“这么多?”

黄小花为难的绞了绞手,说:“你等等、等等,我去问问我男人、问孩子他爹点事。”

她抬脚迈过门槛出去把队长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声。

队长也先惊呼一声‘这么多’。

然后抽出一根烟塞嘴里使劲抽了两口,眼巴巴的看媳妇:“你啥意思呢?”

黄小花说:“咱穷的时候,除了咱队里的人,外人都看不起,就茂叔家里给咱借过粮食。慧慧和小军我都知道,老实孩子,给他家救急以后钱肯定赖不了……”

“那就借吧。”队长明白媳妇的意思叹了口气,“现在有社队企业有王老师帮衬,钱来的快,后面日子能好过,这钱藏在家里也是藏着,借吧。”

黄小花急匆匆的回去。

拉着慧慧的手说:“大军才18、19?19是不是?才19,要是成了瘸子,这下半辈子怎么办?怎么干活怎么说媳妇?”

慧慧一听这话心里疼,泪如雨下:“都是命,花姐我跟你说,都是命啊!”

黄小花说:“你别难受,回去跟医生说动、动那个大手术,花钱不不要紧,我跟你姐夫就是我们社队现在挺好的,我们帮你在队里倒借倒借。”

“得给大军做手术,多好的后生,都是大青年了,做手术吧,别截肢、别截肢……”

她自己话说的也是哆哆嗦嗦。

家里今年有了点存款,是之前王老师前前后后给的钱,合计起来八百多块,加上队里三次分红刨除开支现在还能有九百。

这可是家里的命根子,这一借就得全借出去了。

心里难受!

老太太也握着慧慧的手腕说:“对,想想办法借点钱,凑凑钱,你说咱渔家的汉子没了条小腿那还能干啥?就成残废了啊!”

慧慧听着两人的话哭出声来但还是很绝望:“这么些钱,怎么借?”

黄小花说:“我现在兜里还有二十块钱,你先拿着,我家里、回家里就去借钱,我们队里能借钱,没事,能借钱。”

老太太说:“把我的也拿上吧,能有个几十块,救急要紧!”

门外的潘桃花心直口快,问:“娘,你们手里能有几个钱?”

老太太说道:“我们没钱了,这不是花儿今天过来给我过寿拿了个喜红包吗?把这钱先给慧慧、先给军去用上……”

她从兜里掏出喜红包。

拆开里面是对折的大团圆。

数一数是五十块!

老太太递给慧慧说:“拿着,把这个钱拿着,加上花儿这二十块一共七十块,你先赶紧去医院给交钱,后面的让花给你倒借倒借,我和你大伯也给倒借倒借。”

“千八百的是多,可咱使使劲总能凑齐,可不能让军没了一条腿啊!”

门外三个儿媳瞪眼了。

喜红包里塞了五十块?这是哪来这么些钱!

她们怀疑王家生产队在什么地方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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