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来了。”

送消息进宫时,韩石头看到了杨玄到来的记录。

“此子刚得罪了虢国夫人。”王守有些幸灾乐祸。

“虢国夫人?”韩石头看了一眼消息。

“毒打了虢国夫人的身边人。”王守有些佩服杨玄的作死能力。

“有趣。”

韩石头随意瞥了一眼,背在身后的左手突然握拳,“咱这便把消息送进去。”

手中的纸张摆动,王守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里,就说道:“杨玄娶妻时日也不短了,周氏女至今才有身孕。换了别的人家,男人早已纳妾收侍女。

他倒好,竟然守着周氏女不敢动弹。

韩少监你说说,这娶了周氏女固然得了帮衬,可连纳妾都不敢,这女人,值当?”

韩石头止步,“谁知道呢?”

他的声音轻轻的颤抖,但王守没听出来,就算是听出来了,定然也会以为韩石头的嗓子出了问题。

韩石头进了梨园。

皇帝和贵妃正在联手演绎歌舞。

“好了。”皇帝伸手按住琴弦。

贵妃跪坐下去,浑身都是汗水。

“陛下。”韩石头近前,“镜台刚送来消息。”

皇帝眯眼。

“南疆那边,张楚茂带兵清剿异族叛逆。”

“那些叛乱都消停了许久,张楚茂是在找事。”

“陛下英明。”

“若是南疆将士毫无作用,他这个节度使也就成了废物。”

“是。”韩石头继续禀告。

“瀚海节度使赵嵩称,洛罗国国主亚斯与国相丹巴斯明争暗斗。近日丹巴斯的心腹遇刺身亡。随即亚斯的宠妃被毒蛇咬死……”

“权臣啊!”皇帝冷笑,“都该死!”

伪帝这是在暗示黄春辉该死吗?

韩石头继续念道,“赵嵩与麾下鼓吹,当趁势起大军攻伐洛罗。”

“每年洛罗都会遣使来贺新年,那肌肤,朕看着就如同野人,罢了!”

“是。”韩石头继续往下看,“陈州刺史杨玄已经到了长安,在吏部报备。”

“为何没人禀告宫中?”皇帝问道。

韩石头想了想,“陛下,罗才……”

罗才被您赶回家去了,吏部怕是要乱一阵子。

“知道了。”

“还有一个消息,杨玄的妻子有孕。”

皇帝冷着脸,然后一怔,“周氏女?”

“是,否则镜台也不会送这等无聊的消息。”韩石头笑道。

“他们……朕记得成亲时日不短了吧?”

“是,别的人家,孩子都能走了。”

“可见,周氏女明着贤惠,暗地里压制了杨玄,有趣,也不知他如今可曾后悔。”

皇帝想到了贵妃,“当初他若是一直跟着你,如今的日子,想来会更好。”

贵妃笑道:“这便是命。”

“没错,这便是命。”

“陛下。”有内侍进来,“医官来了。”

皇帝早觉得胸口发闷,这不,医官来了。

韩石头去把医官迎了进来,低声问着,一脸担忧。

“朕的身子好着呢!”皇帝笑道。

韩石头苦笑,“陛下便是奴婢的天,陛下在,奴婢才有好日子。”

皇帝笑道:“是啊!宫中谁都能背叛朕,唯有你韩石头不行。你跟着朕富贵已极,若是朕不在了,你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韩石头说道:“若是陛下登仙,奴婢就跟着去。”

“朕若是登仙,炼丹服药,你跟着去作甚?”

“奴婢去烧火。”

“哈哈哈哈!”

皇帝不禁大笑。

但,熟悉的人都听出了笑的不自然。

做皇帝的时日越久,就越怕死。

不是看不透生死,而是不舍这神灵般的享受,不舍那甘美的权力。

一点儿不舒服,皇帝就会不安。时日长了,甚至会脾气暴躁,呵斥责罚医官。

“胸闷?”医官凝神诊脉。

“会是什么?”皇帝问道。

医官在专注诊脉,闻言随口道:“就怕是心疾。”

心疾?

皇帝面色一冷。

韩石头呼吸急促。

双拳紧握。

这落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理所当然的觉得韩石头在担心皇帝的身体。

这般忠心耿耿,再无第二人。

医官松开手,又问了皇帝的一些身体情况,然后笑道:“就是有些火了,近几日吃清淡些,自然就好了。”

“确定?”韩石头问道。

医官说道:“陛下的身体老夫琢磨多年,心脉强健,绝无问题!”

韩石头双手握拳,用力挥舞。

“陛下啊!”

他狂喜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心中一松,见韩石头狂喜,不禁微微颔首。

石头,忠心耿耿!

“万喜啊!”

韩石头狂笑,“哈哈哈哈!”

“陛下大喜!”

他的声音回荡在梨园内。

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下午,韩石头破例要了酒水,喝的半醉,嘴里哼着别人听不懂的曲子,摇摇晃晃的回了住所。

皇帝没有他逍遥。

琢磨了许久朝局后,皇帝拿起一本奏疏,对贵妃笑道:“罗才归家,多少人盯着吏部尚书之职,可惜僧多粥少啊!”

贵妃说道:“吏部可是要紧的地方。”

“是很要紧,朕就看着,看着群魔乱舞,看看谁能让朕满意。”

是夜,皇帝做了一个好梦。

凌晨,皇帝还未醒来,外面的内侍已经换了一班。

“嗯!”皇帝睁开眼睛,看着虚空,发了一会儿呆,随即缓缓坐起来。

外面两个内侍在低声说话。

“那两个弄对食,亲嘴什么……”

皇帝蹙眉,刚想呵斥。

“哎!昨夜可听到了?”

“什么?”

“韩少监一直在笑。”

“这个倒是听到了,好像大半夜还在笑,也不知乐个什么。”

“半夜也在笑?那不是做梦都笑出声来?”

“是啊!”

“这多半是为了陛下身体康健。”

皇帝嘴角微微翘起,早饭时韩石头来伺候,皇帝说道:“今日朕要议事,你左右无事,回家去歇息。”

韩石头一怔,“陛下,奴婢……”

“你不是外官,朕真要收拾你,还用得着先让你回家?”皇帝莞尔。

韩石头这才笑着告退。

吃完早饭,皇帝精神抖擞的去了前朝。

今日,又将是一场制衡之战。

贵妃很清楚,皇帝最热衷于此。

若是循规蹈矩的政事,无法让他打起精神来。唯有和那些臣子斗,才能让他精神焕发。

“娘娘,虢国夫人求见。”

梁月来了。

“阿妹!”

“阿姐这般气呼呼的为何?”

“你可还记得那个陈州刺史?”

“记得!”

贵妃突然捂额。

脑海里,久违的画面被记忆调了出来。

那个少年,就躺在她的脚边,呆呆的看着她。

娘娘,真美!

那大概是此生她收获最为诚挚的赞美和爱慕。

“昨日那个贱人竟然顶撞了我,更是毒打了我的随从。”

贵妃神色有些恍惚,“是为何?”

“我见到他就去问了几句话,好歹我也比他年长,可那贱人出言不逊。”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问我是谁。”“嗯!接下来呢?”

“陈丹不忿,就抽了他一鞭。”

梁月满怀期望的道:“大兄胳膊肘往外拐,不肯帮忙,阿妹……你可要帮我出这口恶气!”

“来人!”

一个内侍前,“娘娘。”

“带着鞭子,抽那陈丹十鞭!”

“阿妹!!!”

……

杨玄在长安疯狂采购了一个午。

全是周宁和孩子需要的东西。

中午,他准备在市场里对付一顿,接着开干。

“烤羊腿要不要?”

这是一家胡人开的店,主打胡饼和烤肉。推销的胡女穿着清凉,肚脐和大腿露在外面,偶尔被人揩油也只是笑嘻嘻的。

“不要!”

杨玄坐下。

“客人,我家的烤羊腿长安闻名呢?”

那边一个大汉骂道:“看到小白脸就忘了哥哥了?”

胡女冲着杨玄妩媚一笑。

“说了不要!”

姜鹤儿鼓着腮帮子。

胡女笑吟吟的走了。

王老二说道:“鹤儿你声音好大。”

“大吗?”

“大。”王老二是个老实人,“你是不是担心郎君和那个胡女搅和在一起?”

“没有呀!”姜鹤儿一脸无辜。

“定然是。”

胡饼味道确实是不错。

一干人吃的酣畅淋漓。

结账时,那个大汉挑衅的道:“这是来长安采买成亲的东西?”

外面有一辆大车,装着杨玄采买的东西。

杨玄没接话,老贼去结账,那个胡女过来,“客人慢走。”

说着她悄然捏了一下杨玄的手。

那大汉见了越发的火大,起身道:“哪的人?”

长安附近的人,但凡成亲,都喜欢来长安采买。

杨玄一看年纪就合适,身边随从不少,这便是土财主的架势。

大汉是地头蛇,本是拈酸吃醋,可见杨玄等人采买大手大脚,难免生出了些弄钱的念头。

和太平不同,太平人弄钱更喜欢讲究技术含量,譬如说岳二就是其中翘楚。

弄钱,也是一门技术活,谁弄的血糊糊的,会被太平人看不起。

大汉显然就是那等人。

杨玄心中想着罗才的事儿,以及吏部侍郎这个职位,心情难免有些不爽。

第一次袭扰他没搭理,也没精神搭理。

但这一次他的火气一下就起来了,“想作甚?”

大汉狞笑,“耶耶担心你走错路,可要带你一程?”

老贼低声道:“是勒索。”

“带尼玛!”杨玄俯身捡起凳子,猛地砸过去。

“杨使君,找你找的好辛苦。”

一个内侍满头大汗的进来。

呯!

大汉脑门挨了一凳子,翻着白眼,踉踉跄跄往后退。

噗通!

就倒在了内侍的脚边。

内侍低头看着他,再抬头。

我最近的火气好像有些大啊!

杨玄心中嘀咕,但却觉得念头通达了,身心愉悦。

“可是有事?”

“陛下令咱来寻你。”

“这就走。”

杨玄从大汉的身跨过去,问道:“可知何事?”

一锭银子有些生疏的递了过去。

杨使君看来对行贿并不精通啊……内侍说道:“陛下说了,太子在东宫颇为寂寞,让杨使君去陪陪。”

太子被幽禁。

让我去陪陪。

幽禁。

陪陪!

这话,怎么就那么渗人呢?

杨玄心中一个咯噔。

“陪着说话?”

内侍笑的让杨玄想到了卷轴里看到的那幅名画,谁的微笑来着,什么神秘。但他当时的感觉就是摆出来的模样,和神秘压根不沾边。

“可不是,太子从进去到现在,就没和人说过话,据闻,每日都在自言自语。”内侍掂量了一下袖子里的银锭,笑容越发的真切了,“听闻使君的娘子擅长医术?”

“也就是没药死人。”

内侍眼皮跳了一下,“太子也喜欢医术,请使君去与他探讨一番。”

可我不懂啊!

而且,太子什么时候精通医术?

而且,我去和太子聊医术,为何?

“就没个目的?”

“聊着就好。”

杨玄的火气一下消散了。

身后,姜鹤儿嘀咕,“郎君火气好大。”

老贼笑嘻嘻的道:“老夫也发现了。”

“可有法子?”姜鹤儿低声道:“我整日跟着郎君,就怕遭殃。”

老贼笑的是真神秘,“你不是想着遭殃?”

“什么意思?”姜鹤儿不解。

“郎君那个……年轻气盛啊!”

“年轻气盛和火气大有关系?”

“当然,气盛……嗯!”

“那我回头劝劝。”

“好事儿,不过记得别在外面劝。”

“那要去何处劝?”

“卧室。”

……

东宫。

侍卫们懒洋洋的躲在阴影下,低声说着些八卦。

至于寝宫内的那人,在他们看来,就是个活死人。

“这得看守到什么时候去?”

一个侍卫目光呆滞的问道。

另一个侍卫靠在墙壁,双手抱胸,“这活计轻省啊!难道不好?非得要跟着在太阳底下暴晒才舒服?”

侍卫摇头,“舒坦是舒坦了,可我总觉着自己这阵子,好像是白活了。每日都是如此,日复一日,没个头,那我活着作甚?就是为了看守太子?”

“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呢!”

“屁!耶耶宁可去军中,也不愿在这里。”

“就是觉着无聊?”

“可不是?你想想,咱们整日在此就是发呆……若是没了你们,就我一人在此,每日就在此……想想,那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这不是还有咱们吗?”

“可你们在,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众人默然。

是啊!

大家都在空耗生命。

“哎!”一个年岁大的侍卫叹息,“想想乱世人命不如狗命,你就觉着如今是多么的惬意。至于空耗,里面那位贵人才是空耗。”

“站好!”

有人低喝。

众人下意识的站起来,该溜达的溜达,该巡查的巡查。

一个内侍带着杨玄来了。

“陛下令开门。”

“是。”

大门缓缓打开。

吱呀……

昏暗的寝宫内渐渐被光明侵入。

太子就坐在地,身衣裳肮脏凌乱。

他用手遮挡着眼睛,眯眼,从指缝中看去,见是杨玄,就开口: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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