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冬日中,萎靡落日都将太玄京中的建筑镀了一层金。

寒风推不动此刻的暮云。

蒹瑟的寒日之所以萧瑟,则是因为路边树木已经荒芜,更因为有几点寒鸦绕树悲啼。

直至落日,陆景才从太玄宫中走出。

元神、武道两试优胜之后,因礼法规制,还需要篆刻优胜者名讳于太乾殿侧面几块特制的青砖上。

那几块青砖出产自西山道,是用特殊烧窑工艺烧制而成。

说是青砖,实际上却足有三尺见方,平日里看去,不过只是寻常青砖,可若是有阳光映照,篆刻在青山上的文字,就会迸发出五色光彩。

黑夜中也有微弱荧光。

密密麻麻的人名,一行一行,篆刻于这些青砖上面。

每一行人名各有不同。

唯独到了最新一行,三块青砖上却有两块镌刻了同一人的名讳。

陆景!

元神武道两试优胜,绝不常见!

即便过往殿前试优胜者中,有修为比陆景强大者,乃至有天资比陆景更胜者,可若想要在修行一途中,元神、武道同时胜过许多人,却称得上难如登天。

这也是陆景为何能惊动那般多见惯了大世面的人物的原因。

青砖篆名之后,还要在太玄宫中沐浴更衣,之后又有太玄宫织室,仔仔细细为陆景量身,为元神试优胜者裁制三身青衣,为武道试优胜者,裁制三身赤衣。

这些衣服各不相同,但却俱都代表着难得的荣营。

若是往届的殿前试,优胜者还可加官,还可得许多恩赐。

只是今日陆景这一位两试优胜者,却因为舞龙街杀李雨师一事,糜耗了优胜恩泽,不曾有太多赏赐。

陆景倒是并不在意,毕竟再多的赏赐也没有赦免杀人罪责贵重。

经此种种忙碌之后,他才在数位貂寺恭送下,出了太玄宫。

这时已经是落日时分。

冬日的夕阳照耀在街道上,并无多少暖意,却添了几分颜色。

写下檄文,斩杀妖孽许白焰的小景先生,入了太玄宫,到了圣君殿前,连得元神、武道两试优胜的消息,哪怕朝中还未放榜,却早已经传出了太玄宫中。

其实对于民间百姓而言,五年一度的殿前试影响力远远不如科举。

殿前试优胜者,也不曾像状元一般骑马游街,看遍玄都花。

可是在诸多大府眼中,殿前试优胜,比起文道状元也绝不遑多让。

更何况陆景乃是元神、武道两试优胜。

正因如此,依然有许多人早早等在宫前街上,想要看一看陆景的模样,得一个好彩头。

有人聚集,就有更多凑热闹的人,

因为宫前街极为宽阔的道路两旁,满是人潮涌动

许多百姓都在感叹,小景先生既有德行又有才能,往后若是做官,必然是一位好官。

只是陆景忙看回养鹿街,婉拒不知多少邀约后,也并没有从太和门出太玄宫,而是借道槐时宫前,从神武门出宫,一路前往养鹿街。

可是……让陆景意外的是,向来僻静的养鹿街上,也是人山人海。

很多人挤不进宫前街,就来养鹿街上等着。

陆景无奈之下,只能再度绕道,绕过几个更加幽静的小巷,这才进了小院。

倒不是说陆景非要避着这些热情的人们,此事在他们心中,其实也只是想取一个个彩头,就好像看状元骑马游街一般。

可是若陆景一路穿过人潮,又要面对很多热情的询问,却不知何时才能回家。

青明还在家里等着。

自己一夜未归,以青明的性子,她难免心中担忧。

幸好京尹府为了防止人们将空山巷围的水泄不通,早已派出许多狮衙,清出一大片空旷之地,让陆景家的小院不至于那般吵闹,也让陆景能够悄悄回到院中。

陆景入了小院。

十一先生正站在院中花圃前,低头看着那些由青明操持的花朵。

她静谧而立,衣袂飘然……再配上她雍容而又娇美的面容,让这位十一先生宛如由玉石雕琢,甚至完美的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只是今日的十一先生,却不如往日那般面无表情,她看着那朵长生花,若有所思,眼中竟还有些好奇。

陆景入了院里,十一先生并不去看他,只是说话时的语气变得轻松了很多。

「能见你腰佩呼风、唤雨,走出太玄宫,观棋先生和九先生心中必然十分欣喜,也十分欣慰。」

十一先生道∶「我也听闻你那句「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有这般心念并且持之以恒,终究能得这世间学问真意。」

陆景向十一先生行礼,又因为她守护青明而道谢。

十一先生不理陆景礼仪,反而莫名问道∶「你有没有发觉这院中的花草,是否长得比他人养的更旺盛?」

陆景也端详着那些花草,倒是并不觉得奇怪,答道「应当是青玥终日操持的原因。」

十一先生不曾继续说起这院中花草,眼里却无多少认同之色,只对陆景道∶「你那小丫鬟一夜未睡,直至你获得元神、武道两试优胜的消息传出太玄宫,又执意为我准备了餐食,直至晌午之后,才去休息。

即便如此,她也睡得断断续续,时常惊醒,你还是去看她一遭,让她心中得些安稳。,

十一先生这般说着,语气里难得还有关切。在陆景印象中,十一先生始终性格清冷,鲜少会对他人展露出关切之色,方才的话让他颇有些意外。

意外之后,陆景转头看向主屋,眼神越发温和。他走入主屋,本来已经轻手轻脚,可不过开门时的一声轻响,青明却已经醒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一席锦青桃衣,神色有些憔悴,长发更显凌乱。

青玥看到陆景进了屋中,原本竭力隐藏着的眼中的担忧,也在刹那间变为了轻松。

紧绷的心窍一瞬间放松下来,让她有些头晕目眩,一时之间无法站起身来。

陆景皱眉为青玥倒了一杯热茶,又坐在青玥身旁。

青玥丝毫不提自己昨夜听到了许多响动,也不提自己的心绪,只是问陆景是否吃过饭了。

陆景点头,青明终于放下心来,这才小口小口的喝着那杯热茶。

陆景则在她旁边,说着许多趣事。

这些趣事都是书中所得,也有来自书楼的。

往日里青玥听到这些故事,总是会眉开眼笑。

可今时今日的青玥,却只是柔声应答着。

直至过去很久,陆景还在讲故事,青玥却忽然打断陆景,望向主屋之外。

「少爷,我经常走出房门,站在院前,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是在这冬日里,我眼里那些星星和月亮其实都是冷的……唯独我们这院子是热的。」

青玥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这数月以来,逐渐养出白皙细腻的容颜,却带了很多惆怅。

「偶尔,就如我之前与少爷说过的那般,凡人的星辰不一定都在天上。

少爷,我时常把你比作人间的明月,也时常将自己看成点缀明月的星星。」

「可是许多时候,我又觉得我只是站在地上仰视明月

的普通人,不是星星,距离明月也十分遥远。」

陆景听闻青玥此言,下意识想要说话。

青明却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话。

「我知道少爷要说什么,大抵上是要说人皆有美,是要说青明也有自己的光辉。

可是,青明会生病,会老去。

可就如南家小姐的志向,在我心里少爷终究会成为寿可三百载的天人。

所以我也许会在少爷年轻时老朽,少爷置身黑暗之地,应对那些恶人时,我却只能坐在院里,被石头守着,起不到作用倒也罢了,反而变成了拖累。

以后……我依然是拖累。」

青玥说这些话时极为冷静,并没有落泪,情绪也十分平和,也没有任何激动。

她就安然坐在陆景身旁,道∶「也许在少爷心中,因为有过往的情分,所以就不在乎青玥的平凡。

可我还是想起一些作用。」

青玥说到这里,眼神越发认真了∶「桃天先生说是要教我种花,教我磨药,说是我有些…天赋?「

陆景神色微动,旋即看向房外正躬身而下,闻着院中花草香气的十一先生。

「我经常心悸,十一先生心善,说是要教我学医术,让我自己医自己。」

这时的青明的语气,比起方才显得开心了些。

陆景突然想起他刚刚进小院时,十一先生询问他……青玥养的花草,是不是更加旺盛些。

「也许,这是十一先生愿意教青玥的缘由?」

原本陆景听到青玥那许多话,心绪有些低沉。

可当他突兀听闻这一件好消息,心情也骤然变好了很多。

「桃夭先生的医术十分高明,我前些日子寻她,也为表姐配了一副药,表姐气色也好了许多,咳嗽起来也没那么严重了。

她若是愿意教你,自然最好。」

陆景由衷笑道∶「你平日里始终待在家里,难免胡思乱想,出去随十一先生学医,等学了些东西回来,也可做一位女大夫,在玄都开设医堂,治病救人。」

青玥深深颔首,也许是听了陆景的鼓励,眼中光彩越盛。

她侧头憧憬着:「我若是能学些医术,哪怕终究会老朽死去,也能让少爷......」

「不要总说这些。」陆景摇头道∶「人各自有各自的光,人生在世一定要喜爱些什么,也一定要对一些事有些钟情,不必过分着眼于一人一物。

青玥,你我之间不必想那许多,我们也不会分离,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去做钟情的事。」

青明愣愣的听着陆景的话,眼神如水。

她点头。

「我会好好学医,然后等到那善堂建起来,就去善堂中,为那些少爷救回来的孩子们坐诊。」

青玥这般说着,心中却悄悄想∶「人生在世一定要喜爱些什么,一定要有所钟情。

我也有我的钟情,就如同少爷之前写过的那行字。」

「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

十一先生和青玥约好,明日清早青玥就前往书楼修身塔寻她,这才离去。

她离开时,还抬头看了看天空,又转过头去,看向另外一座小院的方向,不知看到了什么。

陆景送她出门。

已至夜晚,养鹿街上的人们热情渐渐消退,人影也变得稀疏起来。

十一先生只让陆景送了几步,就让陆景回院中。

眼见十一先生愈行愈远,陆景才发现……一道明黄机缘早已经被触发了。

「这明黄机缘,要应在青明身上?」

陆景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陆景心中觉得,他那一道明黄机缘仅仅是让十一先生发现了青明身上的某些不凡。

「仔细想起来,那长生花、蟹爪兰……即便寒冬覆地,也变得越发旺盛了。

那么多花草,始终没有一颗枯萎。」

这总归是一件极好的事,青玥平日里除去练那簪花小楷之外,也就独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十一先生是天下名医,平日里书楼中也有许多人慕名前来,却并非是为了一睹书楼这一处读书人的圣地,而是为了见一见十一先生……

她能教授青玥医术,青玥的生活也能充实许多。」

在陆景心里,青玥能过得开心些,能够有钟情之事,本身就是极大的喜事。

这让陆景心情大好,就想要多饮几杯酒。

趁着青明熟睡,他拿出之前关长生送给他的青梅酒,又分出一道神念远去。

不多时,南风眠带着南雪虎而来。

南雪虎也许早已睡了,又被南风眠强行拉来为二人温酒斟酒,脸上还带着些无奈和困意。

原本他见到陆景,眼神还会有些躲闪,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与陆景还有许多不愉快,又被陆景接连教训了几次,甚至还被陆景夺去了饮雪宝刀。

原本二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可因为南风眠总将他这个侄子当成酒童,为陆景倒了几次酒之后,南雪虎无奈的发现,因为南风眠的缘故,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陆景的晚辈。

事已至此,南雪虎总免不了要豁达一些。

即便不豁达,也要装出一副豁达的样子,才能掩饰些许尴尬。

南风眠与陆景坐在院中的石桌前。

往日里颇有些碎嘴的南风眠,今日却只是上下打量着陆景,一语不发。

「今天太晚,没有下酒菜了。」

陆景倒也十分坦然,即便是他请南风眠前来,可因为有南雪虎的存在,并不曾亲自倒酒。

南雪虎一如之前一般,为二人温酒、倒酒。

「你能活,属实令我没想到。」

南风眠腰间的醒骨真人,刀意化作微风,吹拂而去,将他们的声音斩碎。

「我知道你是剑道天才,知道你所谓受了重伤的元神带着些古怪,也知道你武道与元神同修。

可是我从来不知,你竟然养了这么一道春雷刀意。」

南风眠感慨间,眼神还落在陆景腰间的呼风刀上。

陆景解下腰间宝刀,递给南风眠。

呼风刀入了南风眠手中,刀上刮起烈烈风暴,一重重刀意蔓延出来。

「三品宝物……不及我的醒骨真人,可是其中却好像还隐含着些其他的东西?」

南风眠皱着眉头,感知着这一件仙人遗宝。

陆景不打算对南风眠有所隐瞒道∶「大柱国前来寻我,据说呼风唤雨两件宝物能够接引天规,真正呼风唤雨而不受天地责罚。

风眠大哥,你能感知到其中的奇特,不知是否可以引动其中的力量?」

南风眠听闻陆景话语,瞳孔一凝,刀意斩碎风波,不曾让这些话传扬出去。

「陆景,若真是如此,这两件宝物的价值,就称得上珍贵无比了,不可随意传扬出去。」

南风眠说到此处,闭起眼眸,感悟许久,轻震刀声,一重刀意迸发出来,又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皱起眉头,道∶「难!这其中玄妙伟力隐而不发,似乎需要些共鸣,也需要极为深刻的明悟与契合。

这呼风刀……不适合我,甚至不适合天下绝大多数的刀客。」

他说话间,将这把呼风刀递给陆景。

陆景握着这龙雀大环制式的窄背漆黑长刀,春雷刀意涌动。

顿时间呼风刀刀意肆意挥洒,充斥于这小院之中。

二人身旁的南雪虎眼神更加无奈了,他始终不明白,眼前这陆景是否是天上的天人转世投胎,否则为何又这般妖孽

光是这几缕刀意,就足以令他心烦意乱而不得解。

南风眠看出了更深层的东西。

他轻轻挑眉,有些诧异说道∶「这呼风刀在你手中,竟然更加锋锐,更加强横

这宝物中难道还有其他隐秘被你参透了」

这把三品宝刀之所以在陆景手中锋芒更盛,是他因为新近获得的那璨绿命格兵骨】。

南风眠询问,陆景只是微微点头,又解下腰间的唤雨剑,将呼风唤雨两把宝物放在石桌上。

唤雨剑通体雪白,便如同洁白云雾。

呼风刀通体漆黑,如若狂风卷积乌云之后的黑夜。

「我隐约能感觉到这两件宝物中,各自有一道剑意、刀意,我也能感悟到其中不同,有些若隐若现的明悟。

也许给我些时间,我能参透其中的隐秘来。」

陆景皱着眉头,道∶「大哥,这两把宝物若真能呼风唤雨,对于人间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更改天时自然……是天地的权柄,不知天地如何看待这样的权柄,可对于无数濒死的生灵而言,这样的权柄可以救命。」

南风眠郑重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些豪迈笑意∶「你愿意与我结拜了」

陆景拿过那青梅酒壶,为两人倒酒,又举杯敬南风眠。

「风眠大哥,所谓结拜二字,是请天地见证。

可如我方才所言,这天地执掌权柄,却不愿神通为生灵所用,我们又何须拜它?」

陆景话语至此,探手之间,玄檀木剑出现在他手中,也被他放在石桌上。

「人生本该自由,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今日我们不需天地见证,也不是拜它,我等手中刀剑,才可证我们自由,既如此,不如我们举杯饮酒,请这些刀剑作为见证?」

陆景举杯。

南风眠也并不犹豫,随意解下腰间的醒骨真人,放在石桌上。

四把刀剑轻鸣。

陆景和南风眠随意碰杯,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二人并无什么激昂话语,也不曾立誓,不过只是同饮了一杯酒。

可不论是南风眠还是陆景,都觉方才那一杯酒最香醇。

一旁的南雪虎看到二人举动,神色更苦了些,原本只是像,可这杯酒之后他与南禾雨,真成了陆景的晚辈了。

不过……

今日前来倒酒,也有好处。

比如酒过三巡,陆景终于拿出之前从南雪虎手中夺来的那把饮雪刀,随意递给南雪虎。

南雪虎有些怔然。

陆景酒量一般,脸色微红∶「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若我愿意,便是一根草也可换你的饮雪刀。

你接连几次为我温酒倒茶,我又成了你的长辈,这把饮雪刀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南雪虎张了张嘴。

南风眠却探手从陆景手中接过饮雪刀,硬塞给了南雪虎。

「你陆叔叔给你的,便收下,不须客气。」说到这里,他略有停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不过说起来,雪虎这几日倒是立了一件功劳。玄都这许久以来,每日都有女子失踪,其中有良家少女,也有流荒的可怜女子。

雪虎前些日子出门,竟然遇到几

位黑衣身形诡异,正想要拿一个女子,雪虎救下了那女子,却因顾虑那女子安危,不曾捉到那些黑衣……」

「此事我已知会府中许多人,要仔细查一查。街巷间的女儿都是花样的年纪,都是一条条性命,却不知是何人觊觎。

在这玄都中央,竟然还有掳掠女子的恶人……」

——

深夜,太玄京中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后,还有许多配刀客守着,原本深夜的城门早已关闭了。

可又因为城守军突然接到命令,深夜开北门,迎接着马车入内。

擅开城门乃是死罪,轻易不得为之,由此可见,这马车上的人物,身份必然极高。

马车驶进玄都。

苏照时、盛姿、安庆郡主正在一家酒肆中,透过窗子,注视着那辆缓缓而来的马车。

苏照时温和的眼神里,更透露出柔情以及迫不及待。

原本是大好的天气。

可当先前一阵寒风吹过,刮来云雾,竟然下起大雪来。

大雪如鹅毛纷纷落下。

陪着苏照时的盛姿忽然想起……曾经苏照时央求陆景在那幅画上所提下的那一行字句。

「你再不来,玄都就要下雪了。」

一转眼,四五个月转瞬逝去。

苏照时苦苦等待七年的小姐,终于进了玄都。

可太玄京早已落了好几场雪,北川道陈家小姐最喜爱的秋色也早已逝去,只留下一片荒凉的冬日。

苏照时低着头,目送那马车远远离去,却终究不敢上去拦上一拦。

向来有脾气的安庆郡主看到苏照时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她冷哼一声道∶「我和盛姿半夜跑出来给你壮气。

如今你思念许久的小姐进了玄都,你却不敢去见一面?」

苏照时温厚的面容上,露出些无奈。

一旁的盛姿没来由想到陆景,思索一番,她也开口道∶「少年当负壮气,不能畏首畏尾。

照时,你都已经等了七年,难道还想再等七年?」

「陈家小姐如今在那轿中,可能也已经坐立难安,想要与你见上一面。」

盛姿和安庆郡主这般相劝。苏照时却越发犹豫起来。

「陈元都也随她一同进了玄都,他想要得殿前文试魁首,也想要得今年的状元之位。

以此彻底走出北川道,代表河北诸多世家,出仕玄都……

陈元都是她的兄长,向来也最为反对我与她……」

「所以你就怕了?」

安庆郡主皱眉道∶「你莫要忘了,你是当朝大柱国苏厚苍之子,乃是玄都乃至于整座大伏最强盛豪府的继承者。

北川道陈家虽然有一位儒道亚圣,也可代表河北诸多世家,也与河东世家也眉来眼去。

可大柱国威势,又何曾逊色于那亚圣?」

安庆郡主说话毫不客气。

苏照时沉默几息时间,又摇头道∶「父亲……本身也不同意我与河北世家的小姐有所瓜葛。

实际上,我只是孤身一人。」

苏照时语气里充满了疲累,也充满了无奈,他说话时,也还远远看着不断前行的马车,远远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夜晚。

盛姿不由叹了口气。

她看着苏照时落寞的眼神,越发觉得世间情之一字,最动人心,也最磨人心。

「陈元都进玄都,参加殿前文试……对于许多准备五载的士子而言,都算是一种不幸。」

安庆郡主眼帘微垂,道∶「国子监诸多先生弟子,即便是深夜,都在等候他。

他天性喜文章,字如珠玑,不过三十一岁就已经注解百经,读典二十余年,一朝响观流水,就入了神火境足见他过往积累。

明日他若能在殿前文试中得魁首,北川道陈家年轻一辈中,他将执牛耳。」

「照时,你今日若不去见陈家小姐,若真的等他得了殿前文试的魁首,再想去见只怕更难了。」

安庆郡主话语虽然并不客气,可是她每一句话语都在劝苏照时,让他把握机会。

盛姿听到安庆郡主的话,那始终盘旋在脑海中的身影也越发清晰起来,不由暗自担心道∶「陆景也想要参加殿前文试,陈家元都公子持亚圣经书入太玄京。

那明日……」

盛姿心中担忧的陆景,却也不忘勉励苏照时。「照时,你苦读文章二十余载,玄都许多名士也曾盛赞于你,可你这几年却越发消沉,你的经学学问明明也那般出彩,却不愿科举,也不愿参加殿前试。

我知你心中挂念着陈家幼鸣小姐,可若是你想要靠近她,总要努力些。

若你也可文章动天下,学问生浩然,也许会多出许多机会来。」

盛姿这般说着。

苏照时却依然低着头。

天空中风雪大盛,他不由想起陈家小姐病痛的双腿来,心中暗自担忧。

这般大的风雪,是否会令她难熬一旁的安庆郡主也听到了盛姿的话。

看似最为顽劣的安庆郡主却道出问题所在∶「我曾经听父王说过,河东河北数十座世家,自认恪守儒家正统,恪守许多儒家礼仪,早在太梧时代,许多古老的世家就已有传承。

如今上千年逝去,太梧朝已经消亡,但这些世家却依然屹立不倒

大柱国原本是河东苏家公子,却因为自身理念与河东世家有所冲突,独身走出河东,参军入伍。」

「世家礼仪比起许多玄都大府礼仪还要严苛,理念不同难以成婚,陈家小姐也不同于玄都大府少女,想要自己选择照时,也是失礼。

再加上大柱国因为过往原因,本来就与世家有所嫌隙照时与陈家小姐……确实难了些。」

安庆郡主说到这里,眼神微动,却又摇头道∶「可你终究要尝试一番,否则你这七年,岂不是白等了?」

三人在这夜色中沉默。

世人皆有烦忧,即便贵为大柱国府上的公子,也是如此。

——

陈元都深夜入太玄,对于绝大多数受天下名士举荐,参加殿前试的读书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陈元都时年岁虽然只有三十一岁。

可他早已在儒学大盛的河北河东之地,立下文道威名

读书二十余载,所悟良多,以学问洗礼自身元神,得见天地之势,便点燃了一株神火。

原本无法修行的陈元都,一朝修行,也就直入神火之境,由此可见,陈元都学问之浑厚。

可与此同时,陈元都也同样恪守世家礼仪,在河东河北两地名望极高。

所以他哪怕是深夜来玄都,国子监中有许多先生弟子也前去迎接他,可见对他的敬重。

直至后半夜,前去拜访这位世家公子的,还有许多人。

有些人因为陈元都入太玄,而感到分外忧虑。

对于玄都李家、褚家而言,这自然是一件好事。清晨。

李雾凰站在一座楼阁上,愣愣低头,看着远处。

大雪纷飞,美人独立,本来是一件极美的事。

可是当李雾凰站在高楼上,低头俯视,不由想起李雨师来。

她至今还记得,李雨师在她身躯之前跪坐而死,临死之前都

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李雾凰与李雨师乃是一母同胞,比起李观龙、李知云而言,他们姐弟二人也更加亲近。

正因如此,自那个夜晚之后,李雾凰就越发沉默寡言。

此时她手里还拿着一枚玉石,许多次都想要捏碎玉石,召槐帮二当家进京,杀了那陆景,为李雨师报仇。

可这玉石以及槐帮执掌者,终究不是她,而是那端坐于竹中阙,认真研读各家典籍的七皇子。

太玄京中也只有位居云端的极少数人知晓,面壁思过九年岁月的七皇子,却在暗中构建了这么一座槐帮,为往后许多事做准备。

李观龙早已归来,他威压太甚,尽管李雾凰想要在李观龙面前大闹一番,却终究不敢。

于是,她也就愣愣站在楼阁上,眼神清冷间,一道道杀机弥漫。

有人入了这楼阁二层,是一位宫中女官。「雾凰小姐,殿下令小姐莫要着急……便如之前情报所言,陈元都带着陈幼鸣来了太玄京,其一是为了拜访名医,医治陈幼鸣的双腿。

其二则是为了参加殿前试……陆景心性与自身学问相合,养出了浩然之气,可殿前文试乃是陛下亲提,只有一道述论,陆景的学问不一定可解文试题目。

陈元都批注百经,声名响彻河东河北,陆景想要获殿前文试的优胜,虽有可能,却终究极难。

雾凰小姐莫要心急,等过了这一遭,殿下自然会为雨师公子报仇。」

李凰舞听到李雨师的名字,眼神依旧清冷,甚至没有多少冷厉之色。

可从那女官的角度,却分明看到纱衣长袖之下,隐约可见李雾凰死死的攥着拳头,对于陆景明显已经怨恨到了极致。

「陆景……大约已然去了太玄宫中,去参加了殿前文试」李雾凰询问。

那女官应是。

李雾凰侧头看向她,问道:「雨师已然身死,陆景却可腰佩呼风唤雨两件宝物,进宫参试?」

女官低着头,并不多说什么。

李雾凰深深吸气,道:「知道了。」

女官恭敬退去,李雾凰又低头看着远处池水。

李观龙所养的金鱼正肆意游动。

「金鱼化龙……还需要一个药引,兄长……莫要忘了雨师。」

李雾凰轻声低语,须臾之间,一道宛若龙吟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好。」

——

这一届殿前文试,河北陈家有陈元都前来参加,引起玄都许多士子儒生瞩目。

又有人传言,那位年轻的书楼先生,也早早去了太玄宫,也要参加了殿前文试

一大清早,殿前文试就早已开始。整座太玄京却在热火如荼的讨论。

国子监、太玄京三大书院,乃至书楼各个书院,诸多豪门大府中都在热烈讨论,猜测殿前文试结果究竟如何。

从三百六十余位学子中,有人推测其中有十二人有望折榜首之位。

这十二人中,年龄最大的已六十有四,是春生书院的先生。

陆景乃是其中最为年轻者。

陈元都则是声名最盛者。

……其实论及声名,陆景这位书楼先生,元神武道两试优胜者的声名也同样不小,只是陆景在书楼只是教授草书笔墨,而且年龄太小,论及积累,自然远远不如他人。

正因如此,河北世家的陈元都,成了最为炙手可热者。

就连诸多大儒,都觉得陈元都最有可能摘下榜首之位,陆景想要获得三试魁首的位置,只怕已然很难了。

而此时此刻的陆景依然在殿前玄台,他正端坐在四面都被强盛神

识笼罩的玉案之前。

许久以前获得的大升六五之气,早已被他使用,在他出门时就消散在天空中,消失不见。

大升六五之气】……遇试升阶,遇到大试可以获得优胜

原本陆景还在疑惑,这奇妙的周易之气,究竟如何让他获得优胜。

可是当陆景清早来临太乾殿前,与三百六十余位考生一同看到题目。

陆景这才明了过来……

「来了这一座天下,入了书楼,听了观棋先生教诲,看了仙人俯视下的些许人间,看了河中白骨之地,我心中早已有许多明悟。

没想到这等明悟却与这题目暗合。」

「看来趋吉避凶命格之奖励,也应当是根据我自身底蕴所获。

我若对于经史一窍不通,也生不出什么明悟,想来不会获得这大升六五之气。」

陆景身着白衣,端坐在玉案前。

远处,由太枢阁次辅大人盛如舟连同八位朝中大臣,一同督考,又有许多太玄宫中元神修士瞩目考场……

太乾殿中一如昨日,文武百官端坐于殿宇中,注视着殿前考生。

陆景侧头看去,隐约可见许多人已经奋笔疾书,却已经无法看到他们正在写些什么。

一身蓝衣,面容周正的陈元都,就坐在陆景不远处,闭目思索。

大约十几息时间过去这位声名颇重的世家公子已然破题,他缓缓睁开眼眸,看向这题纸上的文字。

《夫天地万物者。

「夫天地万物者是为一体,枯荣并损,仁义礼为纲……」

陈元都执笔落下,正要写下笔墨文章。可倏忽之间

天上却忽然有云雾涌动,光芒阵阵,种种异象浮现出来

一阵难以想象,如同天上明月一般皎洁的浩然正气,高挂天空,照耀而来,落于众多士子身躯之上!

陈元都抬头望去,诸多士子也同样如此,眼露惊愕。

殿宇中诸多大儒霎时间面露惊容。

就连姜白石、大司徒、诸多朝臣也都纷纷站起身来。

掩于珠帘之后的崇天帝探出手,亲自掀开珠帘,迈步下玉台,出了太乾殿!

崇天帝引领诸多朝臣,走出殿宇,抬头看去。

却见一座天关高高悬空!

那天关以内,一位躯体高大巍峨,面容和煦,眼神深邃如同星河宙宇的老人,正以伟力撑开天关,低头注视着人间。

他的目光化作两道月光,直落在殿前玄台,落在参试之地。

此时此刻,包括陈元都在内的三百余位士子,俱都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天空。

崇天帝、姜白石以及诸多朝中重臣循着天上那两道目光望去。

却看到那月光所落之处,那是陆景所在的玉案。

一身白衣的陆景,不同于其他士子一般抬头,而是正手持自己的持心笔,低头书写,似乎不曾注意到天上那和煦的老人。

崇天帝眼神闪动,也朝着陆景纸上笔墨看去。

却见一行文字点题!

「夫天地万物者……」

「唯人最贵!」

崇天帝瞳孔微缩,抬头看天,却见那一位强行以自身伟力撑开天关的老人脸上露出些笑容,徐徐点头。

他身后,无数仙人目光将要落下,老人转过头去,不过轻轻一吹!

天关消散,仙境景象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一切好像都不曾出现过。

宛若一场梦境。

崇天帝背负双手,站在太乾殿之前……

「夫天地万

物者,唯人最贵,天地仙神不可夺人造化生机!」

「陆景,你是……天生的斩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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